唐恩理所当然被芙蕾娅的话吓到了。
“在王城等我……”
他有些犹疑地问道：“芙蕾娅，你也要去王城吗？”
“嗯。”
少女轻轻点头，没有要否认遮掩的意思。
或许，从她说出这句话开始，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接下来，无论唐恩的态度是惊讶还是疑惑，少女都有理由应对。
比如。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
唐恩神色复杂：“这只是我和特蕾西亚之间的事。”
听到这句话，芙蕾娅的脚步微不可觉地顿住，抓着缰绳的手也下意识更紧。
亲密无间的战马察觉到了主人的不对劲，凑过来，低声嘶鸣，声音在静谧的林间传出去很远。
少女伸出手，轻轻抚摸它柔软的鬃毛。
随即，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唐恩，你好像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我可从来没有说是为了你才去王城的。”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自作多情了？”
她的语气故作调笑。
唐恩微愣。
芙蕾娅在和他开玩笑。
若是平时，他应该会心一笑的。
可现在，笑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去王城？
他想这么问。
芙蕾娅却不给他问出口的机会。
“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原本就已做好决定，等这里的事情解决之后，立即返回王城。”
“所以，就算你不出现在这里，我们也一定会在王城见面的。”
她的语气不知为何，甚是笃定。
并且，还刻意强调道：“是家族的事情。”
因为是家族的事情。
所以，和唐恩一点关系也没有。
就好像唐恩说，那只是他和特蕾西亚之间的事情，芙蕾娅没必要太上心。
现在，芙蕾娅也说，这是她和家族之间的事情。
那么，唐恩理所当然没有理由反驳。
“不过——”
少女话锋一转：“如果，你到王城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可以来找我。”
“奥斯蒂萝达斯家族，怎么说也是帝国的千年世家。”
“有这个名号……那些人不敢太为难你的。”
她轻声道。
少年一时间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少女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他。
但这种方法，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白夜王室都不敢与妄图取代勇者的狂徒明目张胆扯上关系，仅仅只是贵族世家的奥斯蒂萝达斯，又能承受多大的风浪？
唐恩觉得自己不应该答应芙蕾娅。
就算只是为了她、为了帝国“女武神”的未来考虑，与自己扯上关系，也不是什么合适的选择。
他开口想拒绝。
但却看到芙蕾娅碧绿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紧张与期盼。
于是，拒绝的话语，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
芙蕾娅只是想帮助自己。
虽然自己的拒绝也是出于好意，但出于好意的温柔，便能践踏他人的一片心意吗？
显然不能。
唐恩以前不懂得这个道理，因此，伤了许多人的心。
但现在，是时候应该明白了。
所谓的温柔，对于身边的人，其实只是一种残酷。
连关心的资格都不被承认的残酷。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缓缓点头：
“嗯。”
于是，芙蕾娅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连带着，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王城？”
她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这个倒是不用。”
唐恩摇头道：“我会先去一趟黯之丘，然后再进入王城。”
“黯之丘？”
芙蕾娅扭头，美眸中闪烁惊讶与疑惑的光芒：“你去那里干嘛？”
“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唐恩含糊应付过去，随后好奇问道：“你对那里有什么了解吗？”
看芙蕾娅刚刚的反应，似乎知道些什么内情。
“了解啊……确实有一点吧。”
少女眉头微蹙：“你也知道，我们奥斯蒂萝达斯已经传承了千年，与艾因迪贝罗亚——也就是世人俗称的勇者家族，几乎是同一时间建立。作为帝国除去王室之外唯二的千年世家之一，奥斯蒂萝达斯家族内收藏着不少来自上个纪元的物品。”
“其中，有一些书籍就提到了黯之丘的存在。”
“不过，在那些书籍的记载中，黯之丘并不叫现在这个名字，而是名为……”
她顿住，脸上浮现出思考的神色，唐恩连忙开口提醒：“叫赫兰塔尔，对吗？”
芙蕾娅恍然醒悟：“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
她狐疑地看着少年。
后者眼神飘忽，含糊其辞：“和你一样……从某些古籍上看到的。”
“你知道，如果我要进入黯之丘的话。”
“总不可能什么准备都不做吧？”
他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毕竟，关于冬妮娅的事情，涉及到法则代行人的存在，不能随便向普通人透露。
“是吗。”
芙蕾娅虽然还有些怀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许是看出了唐恩并不想回答。
她继续说道：“赫兰塔尔，是古摩云帝国的语言，其意为赫兰塔人的土地。”
“自古以来居住于黯之丘的原住民，便是赫兰塔人，也叫赫兰塔族，那是一个极为古怪的民族。”
直到这里，芙蕾娅给出的情报与唐恩从冬妮娅那里听到的没什么区别。
但下一刻，她所说的话让唐恩睁大了眼： “赫兰塔，在古摩云的语言中也有很特殊的意思。”
“赫兰，意为死亡；赫兰塔，意为侍奉死亡的人。”“根据那些书籍的记载，古摩云帝国中表达死亡的词语有很多，但都是在帝国建立过程中自然衍生出来的。唯有‘赫兰’这个词语，来自于另外一个民族，也就是赫兰塔族。传说中，摩云的先祖与赫兰塔族的先祖相遇时，后者正试图跋涉一条灰白色的河流。”
“那位赫兰塔族的先祖，原本年轻力壮，但却在淌入河水的那一瞬变得衰老无比，垂垂将死。最后一刻，他仰天高呼‘赫兰’之名，而后倒下，就此死去，尸体淹没在河流之中。
“摩云先祖记住了他临死前呼喊的那一句话，并将它作为见闻讲述给了自己的同族。从那之后，赫兰在摩云语中就成为了代表死亡的词语，而喊出死亡的赫兰塔族，自然也就成了侍奉死亡的人。”
“由此推断，可以知道一个结论。”
“所谓的赫兰塔尔，并非是指赫兰塔人的土地，更准确来说，应该是指——”
“侍奉死亡之人的土地。”
* * *
帝国自治领流原山，猫人族聚居的地方，今天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踏着午后明媚的阳光，来人慢慢走入了这道横亘因迪利亚行省的庞大山脉。
几乎是在她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流原山最深处，幽深僻静的小山谷内，正在指导猫人少女轲修行的老猫人莱恩猛地抬起头，稍显浑浊的白色眼眸中迸射出惊人的神光。
同一时刻，一阵狂风刮过山谷，掀起漫天烟尘。风息烟散后，黑发黑眸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两人面前，他手握长剑，神情肃穆沉重，一双眼眸如夜空深邃，其中有星辰璀璨闪烁。
“唐。”
莱恩沉声道：“你也感受到她的气息了吗？”
黑发男子缓缓点头。
“这不正常。”莱恩又道：“如果她想隐藏自己的存在，我们绝对无法发现。”
“也就是说，她故意让我们察觉到她的到来。”
“她到底想做什么？”
老猫人皱眉，神情充满疑惑、不解，以及警惕。
“不知道。”
约翰语气平淡，手却下意识将剑柄握得更紧：“等她出现在我们面前，自然就可以知道了。”
莱恩轻叹一声：“说得也是。”
随后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山谷的入口，神情与目光皆和约翰一样肃穆沉重。
猫人少女轲眨巴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严阵以待的两位长辈，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像……有哪个不得了的人物找上门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但看莱恩和约翰如此严肃的模样，想必那个人的实力应该十分强大。
这时，远方，山谷的入口处，忽然出现了一个纤细的人影，她有着一头及腰的银色长发，在风中微微飘扬，宛如绽开了一朵美丽的银色花朵。
因为背着光的缘故，具体的面容无法看得很清楚，但轲却莫名觉得，她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子。
小猫人捏着自己的匕首，咽了口口水，心中不知为何，产生了些许的紧张。
很快，那女子走到他们面前，由远及近，面容逐渐脱离朦胧的阳光，映入了小猫人眼中。
银发红瞳，身材高挑，神情清冷，目光淡漠。
唔……果然，好漂亮的少女。
轲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刻，心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随即，是无法压抑的自惭形秽之感。
奇怪。
自己为什么要产生这种感觉？
轲使劲摇头，将这种想法驱赶出脑海。
这个时候，看到少女出现的莱恩面色微变，他抿嘴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低下头：“长公……”
约翰忽然按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
莱恩下意识投去疑惑的目光，却见约翰缓缓摇头，而后面朝女子，低头行了一个古礼，开口，声音低沉：“侍剑一族之守护者，唐，向您致敬，天秤的魔女阁下。”
天秤的魔女……
莱恩目光闪烁，心中咀嚼着这几个，若有所思。
他学着约翰，低头行礼，开口道：“侍剑一族成员莱恩，向您致敬，天秤的魔女阁下。”
轲睁大了眼。
原来，眼前的女子就是传说中恶名昭彰的天秤魔女。
居然这么漂亮。
她原本以为，魔女都是丑陋而邪恶的存在，就像故事中讲述的那样。
不过，师父刚刚要说出口却被打断的那个称呼，到底是什么？
难道，他认识天秤的魔女吗？
明明对方看上去那么冷淡，好像很难接近的样子。
而且。
她真的好漂亮啊。
小猫人呆呆地看着眼前银发的少女，不知为何，心底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许是，有所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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