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唐恩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稚嫩剑士，唯一的目标还只是变强，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力挽狂澜的角色。

然而，命运注定要让他站出来。

在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山岚猛烈刮过平原，黑暗中燃烧起幽蓝的魔焰。

吼狂野暴戾，魔王军之威恐怖凶猛，第五军团的士兵无力阻挡，节节败退，不断有人倒下，残肢断臂散了一地，血液飞溅雨夜，又很快与脚下泥泞的地面融为一体，唯有血腥味浓郁残留。

芙蕾娅第一次指挥军队，虽然有理论知识，但面对眼前的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几乎已经绝望，甚至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在这里。

也是在那个时候，唐恩站了出来。

以手中之剑，在混乱的战场中杀出一条血路，将无头苍蝇般的士兵们汇聚为一股崭新的洪流。

而后，他在芙蕾娅面前，单膝跪下，宛如最忠诚的骑士：

“指挥官大人。”

“请下令吧！”

声音沉稳坚定，直到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让少女无法忘怀。

或许少年并不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话语，会对少女的心灵造成怎样的冲击。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于是便这么做了。

至于后来，为了阻挡夜魇骑兵的进攻，深陷险境，命悬一线……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就好像芙蕾娅所说。

“如果必须有人牺牲，才足以换取胜利。”

，我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少女低声念道。

阳光洒落，给她精致美丽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金色的面纱。

朦胧之中，唐恩看到了一种坚定的信念。

他心念微动，开口，轻声说道：“若能一直这么想，那也不错。”

“不是吗？”

起码，不会自怨自艾，也不会怨天尤人。

“可是——”

芙蕾娅眸中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笑意：“这句话，是你教给我的。”

“我不是说了吗。”

“那个时候。”

“我看到了你的影子。”

像那一晚，你握着剑斩杀魔族的英勇无畏。

或是你单膝跪在我面前时的坚定觉悟，在磅礴雨夜中激战夜魇骑兵的向死决然。

这些，都是你给予我的勇气。

少女用碧绿的眼眸望着少年，后者从她清澈的瞳孔之中看到了自己。

明明她没有说话，但唐恩还是读出了这样的意思。

自己，真的给予她勇气了吗？

他说不清楚，只是沉默。

芙蕾娅见此，也不在意，淡淡一笑，继续给他讲接下来的故事。

讨伐赤之魔将的战役结束后，芙蕾娅因为她英勇的壮举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誉，连当时援军的主将，大陆名将莫洛德也对她称赞有加。后来洛华达行省爆发魔王军之战，血之魔将虽然被勇者追杀逃离，但留下的魔王军依旧是一块心腹大患。莫洛德将军在返回王城复命之前，留下几支军队，派遣他们前往洛华达行省支援。

恰好是这几支军队的指挥官之一，莫洛德将军出于对她的信任——当然，据芙蕾娅自己说，更可能是出于对奥斯蒂萝达斯家族的信任——任命她为其中一支军队的将领，虽然在数量上无法和其他军队相比，但与芙蕾娅之前率领的第五军团比起来，已经好上了不止一倍。

少女便率领这支军队前往洛华达行省支援，讨伐当地的魔王军，并凭借自己优秀的指挥能力，立下了赫赫的战功，逐渐赢得了“女武神”的名号。在所有支援洛华达行省的军队中，她所率领的队伍是唯一一支到现在士兵数量不降反增的。许多被女武神拯救的人们怀着感激与报效的心情加入了她的队伍，让她的队伍日益壮大。

在那之后，她追着一支魔王军的队伍，从洛华达行省的边境追击进入艾纳行省的雾河地区，恰好遇到暗之魔将苏醒，欲掀起魔潮破坏文明。虽然实力相差悬殊，但芙蕾娅还是毅然决然做出了战斗的决定。

“如果我不选择战斗的话。”

“便会有更多人因此而死。”

“这么简单的问题，其实，很容易想明白。”

少女捋了捋耳边垂下的发丝，语气平静。

唐恩却知道，这背后的纠结与挣扎，绝非她所说的那么简单。

“还好，最终还是胜利了。”

他的语气有些庆幸。

“是啊，胜利了。”芙蕾娅眯起眼，笑容清浅：“这还得多亏那位……勇者大人。”

“如果不是她拖住并击杀了暗之魔将，只怕，最后的结果不会如现在一样，尽如人意。”

唐恩闻言，抿了抿嘴，这才想起来，雾河之战还有勇者的参与。

原本，他不应该这么轻易忽略特蕾西亚的存在的，只是不知为何，在芙蕾娅面前，他本能地不想提到那个少女。

谁能知道，这两个自己在格兰达尔地区邂逅的少女，最终会以如此离奇的方式相遇呢？

“芙蕾娅……”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和特蕾西亚，认识？”

“当然认识啊。”芙蕾娅回道：“我和她并肩作战过，怎么可能不认识？”

“而且——”

少女别有深意地看了唐恩一眼：“我们还是因为聊到了你的话题才认识的。”

额！

唐恩心顿时一跳，不知为何，默默低下头去，不敢看芙蕾娅的目光。

他不知道芙蕾娅和特蕾西亚到底聊了他的什么事，但莫名的，心底便产生了一种心虚的感觉。

芙蕾娅见此，又好气又好笑：“你在心虚什么？”

“只是聊了一些很普通的事情而已。”

“什么？”唐恩小声问道。

芙蕾娅瞥了他一眼：“我问她她和你怎么认识的，她问我我和你怎么认识的。”

“……只有这个吗？”“你还想要哪个？”

“没什么。”

唐恩心底默默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芙蕾娅牵着战马，走在唐恩身旁，嘴角勾起一丝隐晦的笑意。

阳光由灿烂变得温和，树影沙沙，午后氤氲的温暖气氛令人沉醉，有种想一睡不起的冲动。

两人变得安静，并肩行在林间的小道上。

不知为何，今天这里，无人经过。

气氛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少女便开口，轻声说道：“特蕾西亚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天就走了。”

“走的时候，很着急的样子。”

“她说，自己必须尽快赶回王城。”

“你知道为什么吗？”

唐恩微愣，随即缓缓摇头。

雁泺城之战后，特蕾西亚说过，要把卡尔的剑带回家族墓园安葬。

但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应该不用那么着急才对。

还用上了“必须”以及“尽快”这样的修饰。

唐恩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自从雁泺城后就再也没见到过特蕾西亚，自然不知道此时的少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芙蕾娅忽然开口：“唐恩。”

“你也要去王城，对吗？”

“嗯。”唐恩点头，但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因为——”芙蕾娅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除了特蕾西亚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理由，能让你回到琅天。”

“如果特蕾西亚要去王城。”

“那么，你也肯定会去的。”

少女的语气很笃定，像是已经看到了唐恩心中的想法。

少年心情顿时有些复杂，脑海中思绪纷杂，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芙蕾娅却不待他回答，追问道：“唐恩，你是不是很想打败特蕾西亚，然后取代她成为勇者？”

“额！”

唐恩顿时怔住，目光惊愕。

他明明记得，自己从未和芙蕾娅说过这件事。

取代勇者的誓言他，是在雁泺城之战后才明确的目标。

可是，眼前的少女却……

他心念微动，想到了什么：

“是特蕾西亚告诉你的吗？”

这么问，其实已经相当于承认了。

然而，芙蕾娅却摇了摇头：“不是哦。”

“是我猜的。”

她眉眼弯弯，如同月牙，目光得意，表情狡黠。

就和唐恩很了解她一样，她也很了解唐恩。

所以，才能从唐恩的经历、从那些只言片语中，一眼看穿他内心深处掩藏的想法。

唐恩一时无言。

芙蕾娅没有在乎他的反应，自顾自说道：“其实，虽然我猜到了这个，但现在听到你承认，还是有点惊讶的。”

“因为，这个目标，太不可思议了。”

“很难实现。”

“你的目标、那位勇者特蕾西亚，已经有了独自斩杀魔将的实力。”

“唐恩，你和她之间相差了多少？”

“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她问少年。

少年缓慢沉重地点头：“嗯。”

他想过。

甚至，想过无数次。

最终的结果毋庸置疑，天渊之别。

“但是——”

他说道：“我还是想试一下。”

“起码，要先知道。”

“我和她的差距，到底还有多大。”

想要知道，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与勇者的距离缩小到什么地步。

是依旧可望不可即，还是虽然落后但却能触手尝试？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也是唐恩进入王城的另一个目的。

“那很危险。”

“有很多人知道你的存在。”

“你现在的实力，虽然强大，但在他们看来，还远远不够。”

“所以。”

“他们不会让你随便接近勇者的。”

“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尝试吗？”

芙蕾娅再次问少年。

少年的回答，依旧是缓慢沉重的点头。

定定地望着他，翠发少女不知怎么，想到了一年前那个暴雨磅礴的夜晚。

他倒在自己怀中，将死之际，喊的却是另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或许，命运从那时起，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既然这样，那么——”

少女歪头，眯起眼，笑容灿烂中带着隐约的哀伤：“唐恩。”

“我在王城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