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下,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林间的道路上洒下一块块光斑。
有两人在这小道上并肩而行,步伐缓缓,好像怕走快了,便会错过什么。
“我知道你在安达利亚后,猜到你应该不会停留很久。”
“所以早早在城外等你。”
“现在看来,果然没有错。”
少年脸上的笑容与阳光同样温暖。
能在陌生的土地偶遇故人,不能不说是命运的眷顾。
翠发少女牵着自己纯白的战马,与少年并肩前行,闻言,眼眉弯起:“这么了解我吗?”
“万一我没有离开呢?”
“那你岂不是要在这里白等一趟?”
唐恩回道:“那也无所谓啊。”
“反正,总能见到你。”
“不是吗?”
他望着少女,目光清澈。
芙蕾娅微愣,随即,脸庞泛起些许红晕,她连忙撇过脸,青翠长发调皮地从唐恩眼前划过。
“不、不说这个了。”
“还是先给我解释一下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白夜国吗?”
说到这里,她语气变得惊讶:“你知道当我听人说你讨伐了十罪中的深黯,又于苍蓝海斩杀了冰之魔将后,有多么惊讶吗?”
“简直不敢相信。”
“只是分别了一年而已。”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唐恩?”
少女碧绿眼眸中带着丝毫没有掩饰的好奇与探求。
这让唐恩有些恍惚。
阔别一年后再度重逢,两人之间的关系非但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依旧如当日在凡纳伊一样,是亲密无间,战场上可以托付后背,平时可以相互倾吐心事的挚友。
或许,人世间最珍贵的友谊,便是如此。
少年想着。
眼眸中因而带上了重逢的喜悦,以及对过往的追忆:
“怎么说呢。”
“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吧。”
在芙蕾娅的催促下,他将自己离开凡纳伊后的经历一一道来。
从伏断山脉废弃神殿的激战,到伦达城直面血之魔将的悲壮;从雾雨迷环的翡翠迷梦,到雁泺城的死雾亡灵;从大雪山群呼啸的风雪,到苍蓝海上狂怒的波涛……这种种一切,除了冬妮娅以及其他法则代行人的事情有所隐瞒外,其他的都被他仔细讲述给了芙蕾娅。
包括自己一路上的迷惘、包括猫人少女轲的离去、包括心魔的诞生以及消逝……这些经历,即便是现在提起来,依旧让唐恩心有余悸,更不要说是身为听众的芙蕾娅了。
她的心情跟随唐恩的讲述跌宕起伏,时而紧张,时而放松;时而沉默深思,时而喜悦开心。
唐恩并非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但若听故事的人关注点并不在故事本身,那么,他讲故事的手法究竟如何,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没想到你居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芙蕾娅的神色有些复杂,她望着唐恩仿佛从未变过的脸庞,从后者平静深邃的眼眸深处看到了悠久与沧桑的过往。
虽然还只有十九岁,但眼前的少年,已经经历了许多人一生都未必会经历的事情。
不过,不管如何。
少女歪头,眉眼弯成月牙:“你没事就好。”
所有复杂的神色最终都化为一个释然安心的浅笑。
唐恩沉默,而后缓缓点头:
“嗯。”
两人沿着林间的道路,又往前走了几分钟。
阳光斜照,林荫静谧,唯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终于,唐恩低声开口问道:“你呢。”
“你又经历了什么,芙蕾娅?”
他先前已经听说过芙蕾娅与特蕾西亚联手,击退了暗之魔将率领的魔王军的英勇功绩。
除去身为勇者的特蕾西亚外,“女武神”芙蕾娅也因为其事迹被雾河地区的人们称颂。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获得了“女武神”的美誉呢?
唐恩对此,十分好奇。
大概是猜出了唐恩心底在想什么,少女脸庞微红:“其实……也没什么。”
“就只是带带兵打打仗。”
“那些人,什么都不懂,就给我取了个女武神的外号。”
“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很羞耻。”
她低声嘟囔着,害羞的模样煞是可爱。
唐恩闻言,轻笑道:“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蛮适合你的。”
女武神,芙蕾娅。
他将这几个字在心底念了好几遍,竟觉得意外地顺口。
“哪里适合了?真是的……”
少女依旧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太过计较。
她开始给唐恩讲述自己的经历。
从少年离开后开始。
后者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阳光洒落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林间小道覆满落叶,偶尔有一两只小兽从枝丫上窜过,用好奇的眼眸望着树下的人类。
景象安详静谧,一如画中的风景。
在芙蕾娅的讲述下,唐恩逐渐了解到那些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以及少女在这些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
之战结束,芙蕾娅成为了第五军团货真价实的军团长,后来,赤之魔将攻下了修斯达行省的中心城市安亚利,整个行省都陷入战火之中。
室派遣的援军被邪教徒阻拦,迟来一步,抵达时安亚利已化为一片废墟。帝国援军于是决定集中兵力,在魔王军大势将成之前将其击溃,凡纳伊因为早早解决了魔王军攻城的缘故,处境并非很危险,部分兵力便被援军抽调,充当进攻部队的一员,芙蕾娅率领的第五军团赫然在列。
唐恩不知道这种取舍背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政治斗争,但这次围攻赤之魔将所率领的魔王军,对于芙蕾娅而言,既是危机,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显然,少女把握住了这次机会。那场战役中,赤之魔将已经集结了修斯达行省一半以上的魔王军,兵力与帝国军对比为十比一,悬殊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但帝国军的优势在于,军队中拥有三名要素巅峰的强者,他们的联手,足以对赤之魔将造成生命威胁。只要赤之魔将一死,剩下的魔王军无人指挥,不足为惧,光凭数量稀少的高阶魔族,也无法掀起什么风浪。
帝国军打定的主意便是采取斩首战术,以三名要素巅峰强者联手,强行在战场上斩杀赤之魔将,为帝国军的反攻创造机会。
一开始,计划执行得十分顺利,当焦灼的战局吸引了所有高阶魔族的注意力,赤之魔将孤身一人的时候,一直潜伏在战场上的三名巅峰强者同时暴起发难,将赤之魔将包围,并以凌厉的攻势,一瞬间将后者压在下风,无法反抗。
眼见计划就要成功,最终时刻却忽而生出意外,一直被压在下风,已经重伤的赤之魔将不顾伤势疯狂反扑,在击伤一名巅峰强者后迅速逃跑,企图脱离战场。
若是被赤之魔将逃离,那这一战纵然能击溃魔王军,也无法取得最大的战果,因为赤之魔将大可以继续集结修斯达行省残余的魔王军,再度发起侵略。到那时,已经吃过一次亏的他,将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所有人都心急如焚,恨不能天降神迹,将赤之魔将彻底留在这里。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赤之魔将选择逃跑的方向,正好是战场上最薄弱之处,只有寥寥几个战斗力不强的军团驻守,凭那么一丁点人力,根本不足以挡住一个全力逃跑的魔将。
除了绝望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词可以形容当时主战者们的心情。
然而,之后出现了奇迹。
或者说,出现了一个象征着奇迹的人。
她的名字叫芙蕾娅。
芙蕾娅所率领的凡纳伊第五军团,恰好便在赤之魔将逃跑的路线上。
是畏缩不前,放任秩序世界的心腹大患就此逃离,还是勇敢向前,用生命去争取一个微小到几乎为零的可能?
那个时候,芙蕾娅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骑着战马,手持家族的宝剑,挺身而出,身后跟着忠诚的骑士们。
——如果必须要有人牺牲,才能换取胜利。
么,我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说完这两句话后,她带着自己的家族骑士们,高喊“帝国必胜”的口号,挡在了赤之魔将的面前。
畏壮举所震撼的第五军团士兵,在这一刻忘记了恐惧。
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跟在指挥官的身后,如同每一次的战争一样,从未退怯。
其他驻守这一方向的军团,也随之加入了阻挡赤之魔将的洪流之中。
一只蝼蚁,或许微不足道。
但无数只蝼蚁,却足以撼动大树。
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是,赤之魔将被斩杀,而后魔王军全线溃败。
然而,那些阻挡在赤之魔将逃跑路线上的勇敢的蝼蚁们,大多数在漆黑的魔焰中化为了灰烬。
许是命运眷顾,最先站出来的芙蕾娅,反而成为了幸运儿,没有死在赤之魔将的手中,还因为自己英勇的壮举,赢得了女武神的美誉。
她本人对此的看法,却是很复杂的。
“我有的时候也会想,若自己当时没有站出来,而是放任赤之魔将逃离的话,会不会就不会死掉那么多人了?”
她自问,随后摇头:“我当然知道,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赤之魔将如果真的逃离,将会有更多人死在魔王军手中,而没有选择站出来的我,也将成为千古罪人。”
“就这一点来看,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但有的时候,正确不一定意味着可以心安理得。”
“你知道吗,唐恩。”
“存在于未来的死亡,和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死亡,完全是两种概念。”
少女仰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望着碧蓝的苍穹。
语气悠悠,似是感慨:“前者,不管数量再多,都像是虚幻的,毕竟,还未发生,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
“而后者,哪怕只有一个,都会让我感到痛苦。”
“因为,它就发生在我面前。”
唐恩望着芙蕾娅,沉默,不知如何安慰。
但或许,芙蕾娅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述一下心中的感受而已。
那些积压了很久,一直无法说出口的感受。
“谢谢你,唐恩。”
少女轻声道:“谢谢你能回来,在这种时候,在我面前。”
“如果没有你出现,我恐怕会被这种心情困扰很久。”
“我甚至怀疑……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会出现在我面前的。”
“当然,这不可能,对吧?”
芙蕾娅自嘲般轻笑一声,随即低下头,直视唐恩,眨了眨眼,语气调皮神秘:“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唐恩。”
“谁都不知道的事。”
“那一天,面对赤之魔将,我勇敢站出来的时候。”
“其实——”
“我看到了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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