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出现在唐恩房间内的少女正是天秤魔女冬妮娅。

看到小艾丽娅身边没有她的身影时，唐恩就猜测她应该是来找自己了。

果然不错。

银发的少女听到他进门的动静，转身，红宝石般的眼眸里倒映出少年的面孔。

两人相视，一时无言，房间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好一会儿后，唐恩才动了动嘴唇，开口，想询问她来此的目的。

但冬妮娅却抢在他之前出声，语气平淡道：“赫兰塔尔。”

“额？”

骤然从她口中听到一个陌生的名词，唐恩有点怔神。

冬妮娅瞥了他一眼，见他茫然的模样，便换了个名字：“黯之丘。”

这一回唐恩总算明白了。

因为，黯之丘就是帝国八大自治领的其中之一。

与流原山不同，黯之丘是一片生机凋敝的土地，据说那里时常被灰色的迷雾笼罩，暗无天日，一天之中仅有几个小时能见到阳光。大部分动植物都无法在其中生存，只有极小一部分能适应那里险恶的环境。

用穷山恶水已不足以形容黯之丘的荒芜，那是一片连觉醒了要素的强者都不愿轻易踏足的土地。

如果不是因为还有一个种族生存在那里，帝国都不会把它列为自治领。

没错，即便是那样险恶那样荒芜的地方，也依旧有智慧种族顽强地生存，甚至已经生存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从上个纪元一直到现在，粗略算一下的话，差不多是接近两千年的时间。

这可比琅天帝国存在的时间要长出将近一倍了。

如果唐恩没记错的话，那个生存在黯之丘的种族，应该是名为……

“赫兰塔族？”

他低声喃喃。

随后恍然惊醒：赫兰塔族，以及刚刚冬妮娅对黯之丘的称呼赫兰塔尔，何其相似？

仅仅只有一字之差而已！

他脸上浮现出惊异的神情，冬妮娅见了，淡淡道：“赫兰塔尔，在摩云帝国的语言中意为，赫兰塔人的土地。”

“上一个纪元，摩云帝国还没有覆灭的时候，便是我们将赫兰塔尔封给了赫兰塔族，并为这片土地取了这个名字。”

“至于黯之丘，不过是琅天帝国建立后你们对它的称呼罢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历史。

唐恩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疑惑地问道：“这个赫兰塔尔，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值得你大费周章跑过来和我讲述这些事情。

冬妮娅摇了摇头：“与我无关，但却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

唐恩更加疑惑了。

他看着冬妮娅，等待后者的解释。

冬妮娅没有卖关子，淡淡开口道：“你将会进入赫兰塔尔。”

“……”

唐恩一时无言。

说实话，进入黯之丘，也就是所谓的赫兰塔尔，并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无冬商会的船只在转入内河后，会沿着几条大河前进，一路上将经过白夜西境、琅天帝国的洛华达行省以及艾纳行省，最终抵达王城所在的觉尔凡行省，而黯之丘恰好位于洛华达行省与艾纳行省的边境。

他只需要在途中下船，再步行前进一段时间，就可以进入黯之丘了。

这和他一开始的路线并不相悖，只是会稍微拖延一些时间罢了。

让他疑惑不解的是冬妮娅的态度。

少女的语气给了唐恩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似乎并非是在询问唐恩的意见，而只是在很平淡地陈述一件将要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无论少年答不答应，无论少女到来或不到来，唐恩最终都会进入黯之丘，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外力而改变。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唐恩试探地询问道：“我有什么不得不进入黯之丘的理由？还是说……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

天秤的魔女望着他，表情平淡：“因为，有一个人想见你。”

唐恩心猛地一跳：“谁？”

“诺娅大人。”

冬妮娅口中吐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唐恩觉得很惊讶，但却又不是那么惊讶。

只有这个答案，可以解释冬妮娅的行为。

当魔女说出这个名字后，一切都仿佛顺理成章。

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快答应下来，因为心中还有所顾虑。

“时间。”

少年问道：“时间上来得及吗？”

“你知道，我现在……很缺时间。”

亚回到王城，于剑塔接受第二次传承后，一定会再度踏上圣剑巡礼的道路。

这段时间有多长，唐恩并不知道。

他必须保证自己抵达王城后能见到特蕾西亚才行。

不然的话，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

“这一点无需担心。”冬妮娅淡淡道：“一则，乐土秘境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你只需要尽快进入赫兰塔尔，与诺娅大人见面，自然可以很快离开。”

“二则，勇者接受圣剑传承，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即便她天赋出众，也需要至少一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你抵达王城了。”

冬妮娅的话语，从两方面打消了唐恩的顾虑。

他沉思一会，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明白了。”

手下意识放在剑柄上，冰冷熟悉的触感让少年稍微找回一些自信的感觉。

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能让法则代行人敬畏有加的存在，旧世巫女这个名号，说起来，比五首龙神天秤魔女七海之王这些更能让人感到沧桑古老的厚重感。

要以凡人之躯面对这样的存在，唐恩有点惶恐。

惶恐之外，也有兴奋与激动。

冥冥中有种预感，这一次见面，说不定能解决自己很多疑惑。

他抬起头，望着天秤的魔女：“需要我怎么做？”

“具体怎么做，等你到达赫兰塔尔后，我会告诉你。”

冬妮娅说道：“你来赫兰塔尔找我就行了。”找你……以前不都是你来找我的吗？

要让我去找一个行迹诡异神出鬼没的法则代行人，这件事的难度从一开始就很高了。

唐恩心中这么想着，但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继续问道：

“那么，要签订契约吗？”

根据以往的经验，与法则代行人这些存在打交道，契约是必不可少的。

没有契约，法则代行人便无法轻易与凡人接触。

然而，这一次。

“不需要。”

冬妮娅缓缓摇头：“诺娅大人不受此世法则的限制，自然也不需要以契约作为幌子。”

明目张胆地把契约称为幌子吗……唐恩哑然，随即无奈摇头。

天秤的魔女，果然还是魔女。

不知道是不是猜出了他心底在想什么，冬妮娅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羞恼。

她转身，背对着唐恩：“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可能，你会知道很多对于你来说无法接受的事情。”

“那是关于秩序世界、关于勇者的真相。”

“即便是我，都无法看透全部。”

“但你要时刻记住——”

“无论如何，这条路都是你自己选择的。”

她说罢，不待唐恩回答，身形缓缓消失在虚空中。

唐恩呆呆地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房间，愣了一会后，忽然浮现出笑容。

他点头，轻声道：

“嗯。”

* * *

不知道冬妮娅是否听见了唐恩的回答。

她离开少年的房间后，没有回去找小艾丽娅，而是一直往上，来到了数千米的高空。

这里狂风凛冽呼啸，从未停止过吹息。头顶的苍穹高远寥廓，脚下的海洋则无止境地朝远方延伸而去，入目尽是蔚蓝的色彩。

庞大的船只在眼中成为一只只渺小的蝼蚁，甚至都不如一粒尘埃、一颗石子那么大。

冬妮娅望着苍穹、望着海洋、望着海洋边界的大陆、望着这整个秩序世界，脑海中想起了诺娅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与万象之星维恩泰德，皆是创世神明阿斯提普铸造而成。

来自天外的火流星，成就了一个辉煌一时的国度。

可谁知道，这个国度的血脉，原先只是圣物的守护者呢？

黄金的盟约遗失，古老的预言不再。

冬妮娅曾以为摩云帝国的覆灭是很简单的事情，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未必如此。

王苏醒之后，魔王军进攻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摩云帝国？

根据史书记载，魔王苏醒于大陆西极的“终末之野”，上一个纪元中，距离终末之野最近的国家有好几个，然而魔王军却对这些国家视而不见，唯独跨越千万里来找摩云帝国的麻烦。

这背后，必定还隐藏着极深的秘密。

诺娅为冬妮娅讲述的事情，拼凑出了一部分真相。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剩下的那些真相，有一部分，需要等待唐恩前往乐土秘境，与旧世巫女诺娅见面后才能知晓。

而另一部分，或许，可以从某些特殊的人口中得知。

故老相传，侍剑一族，以身侍剑。

那些人身上同样流淌着摩云的血脉，却自愿放弃对王位的争夺，选择将一生奉献给帝国的圣物。

正因如此，所以，他们便有理由知道更多的真相。

冬妮娅想到了那个将万象之星维恩泰德作为代价与自己签订契约的男子。

他是唐恩的父亲。

唐恩的剑，也是他给的。

“……”

天秤的魔女思考了很久，狂风从她身旁凛冽吹过，吹起她银色的长发。

最后，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望向西方。

那是琅天帝国的方向。

“唐恩——”

她轻声开口，呢喃般念道：“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都是……

帝国的遗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