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在苍蓝海上航行。

波涛滚滚，翻起白色的浪花，入目尽是蔚蓝，苍穹亦是一片澄澈，连一抹白云都没有，与海洋浑然一体，叫人分不出天与海。

这支船队来自十大商会中的无冬商会，专门经营草药与魔兽毛皮的贸易，白夜境内与苍蓝海中活跃着许多强大的魔兽，特殊的环境更能催生出具有奇特功效的草药，因而无冬商会索性把总部设立在国都沧澜内。

他们的主要顾客是远在北冰海上的岛国波塞冬，以及比邻白夜的强大帝国琅天，除此之外，偶尔也会不远千里往草原公国蒙罗以及东方古国麟泷进行贸易，试图开辟新的商路，可惜被一直被其他商会阻挠，收效甚微。

不过，最近倒是发生了一件令无冬商会高兴乃至激动的事情：总部在十四族誓约国，一向喜欢与他们作对的黑蛇商会不知怎的，暴露出了邪教徒的真相，遭到大陆各国围剿，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黑蛇商会掌握的商路被其他大大小小的商会共同瓜分，九大商会各有收获，无冬商会算是收益颇多的一家，因为黑蛇商会的倒台，他们看到了开辟东方商路的希望。

出于这一点，他们对乘船同行的唐恩颇为热情。

当初在伦达城，要不是因为唐恩的缘故，黑蛇商会恐怕不一定会露出那么大的马脚，可以说，唐恩算是一手促成了黑蛇商会的毁灭——虽说是间接的。

其实关于这件事，唐恩本人倒是觉得，应该把功劳让给冬妮娅。

这位世人口中的天秤魔女，无愧自己的名号，仅仅一个契约，便让贝尔洛克自爆身份，让黑蛇商会原形毕露。做到这一点后，接下来的发展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唐恩把这件事说出来，再稍微掩饰一下背后的真相，说不定可以极大改变世人眼中冬妮娅的形象。

可惜的是，这位天秤魔女从不会在意凡人对自己的看法，在她眼里，凡人如同空气，虽然同样是世界的一部分，但一般时候，只要无视就够了。

她没有发话，唐恩也就没想过自作主张。

跟随船队在海上前行的数日里，唐恩像平时一样，除了三餐，便是习剑，其对剑对自己皆认真苛刻的态度让其他人一阵咋舌。

一路上顺风顺水，一直到船队即将驶离苍蓝海，转入内河的时候，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

他们所经过的海域，风平浪静，连一点波涛都没有，那些喜欢骚扰过往船只的强大海兽在此刻也纷纷销声匿迹，这让船员与水手都十分讶异。

海洋可不是内陆人想象的那么美好，时常出海的他们比一般人更懂得大海的恐怖，它既可以在不经意间孕育出新的生机，也可以随手之间毁灭无数生命。

在天地面前，生与死都不过一念之间的事情。

出海几十年来，像这样一帆风顺毫无波澜、甚至连一点小风小浪都没撞见过的旅程，实在是罕见至极。

——莫非，女王陛下出海前对唐恩大人施加的祝福，真的起到作用了？

这些船员和水手心中不约而同浮现出这一想法。

这样就说得通了。

除了七海之神的庇佑，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路上风平浪静的景象？

果然，七海之神还在眷顾白夜。

想到这一点，他们激动战栗，恨不能现在便跪地祈祷，向七海的神明们献上自己虔诚的祝福。

若是唐恩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哭笑不得。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猜测，还真的没有错。

只不过，所谓“七海的神明们”，指的只是一个刚刚诞生不久，用人类年龄来算还是个小婴儿的海妖而已。

唐恩站在甲板的边缘，有些无奈地看着远方的地平线。

他敢肯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小艾丽娅正在使用七海之王的强大力量，为他的旅程扫除障碍。

这时，一个人走到了他身旁，很熟稔似的开口问道：

“唐恩阁下，今天不练习剑术了吗？”

唐恩闻言，望向来人，只见对方棕发褐瞳，身材瘦削，着装得体，一派优雅矜持的做派，不过有点矮小，稍微损失了一些形象。他脸上总是带着热情的微笑，但却是商人那种热情，虽然他把自己的市侩掩盖得很好，轻易无法看出来，但这种伪装对于唐恩来说却是没有用的。

“格莱克先生。”

他点头致意。

来人是这支船队的负责人，同时也是无冬商会的领事，在船队前行的这些天来，已经找了唐恩无数次，目的都是为了拉拢他加入无冬商会的阵营。

少年还有取代勇者的伟大目标，对此自然百般推辞。不过很显然，格莱克有着任何一名合格的商人都应该有的精神，那就是死缠烂打。即便已经被唐恩拒绝过无数次，下一次却又会凑上来，以各种方式对后者旁敲侧击。

唐恩被他搞得有些烦，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了，他还要搭人家的顺风船回琅天，自然也不好意思摆出一张冷漠的脸。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何北海剑圣离彻要那么高冷淡漠：固然有部分原因是性格使然，但更多的，还是不想被那么多人缠上吧。

只是要素深化的自己，都被用各种方式诱惑招揽，如果离彻不摆出生人忽近的面孔，该有多少人跑过去烦他呢？

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薄有名声的少年时常在心中感慨。

“唐恩阁下可是在眺望海景？”

格莱克站在唐恩身旁，笑着说道：“说实话，看到唐恩阁下没有在练习剑术，我可是吓了一跳啊。”

“算是吧。”唐恩随口找了个理由：“也不能总是练剑。”

“确实。”格莱克居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道：“有张有弛，才是最好的方法。唐恩阁下这个年纪便能明白这一点，无愧群星之名。”

“……”

唐恩一时无言。

应该说，不愧是商人么？自己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他居然也能顺杆子爬上来。

见到对方高度认可深为赞同的模样，唐恩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扭过头，假装真的在看海景。

格莱克也不在意，就待在唐恩身边，抓着他没有练习剑术的空档，给他讲起了海上的经历与见闻，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和唐恩拉近关系，将他拉入商会的阵营。

他不知道，这注定是在做无用功。

要是自己把取代勇者的誓言说出来，无冬商会还会不会想招揽自己呢？

唐恩心中忽然想到。

他觉得有些好笑，脸上竟不自觉浮现出一个笑容，这时，身旁商人忽然停下了滔滔不绝的话语，让四周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怎么了？

唐恩有些疑惑，抬起头，却见格莱克正直勾勾地盯着远方的海平面，怔怔出神。

“格莱克先生，怎么了？”

他好奇问道。

“唐恩阁下，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商人扭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是七海的圣兽！我亲眼看到它游过去，虽然很远，但我确定我看到它了！”

唾沫横飞，显然这位一向矜持高傲的商会领事已经陷入了极度的震惊。

“七海的圣兽？”

唐恩神情微动：“格莱克先生，您指的是什么？”

他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还不能肯定。

格莱克闻言，目光有些古怪，但随即恍然大悟：“说得也是，唐恩阁下你是内陆人，不知道这个也很正常。”

他便给唐恩解释道：“七海的圣兽，便是曾侍奉过七海的神明们的强大海兽，据说在远古的时候，它还曾经传达过神明们的旨意。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人们很少能看到它出没，久而久之，大家都认为这不过是一个传说。”

“那么，他的……外貌呢？”

唐恩试探地问道：“那头圣兽，具体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格莱克回想了一下，而后犹豫地说道：“在古老的记载中，那是一头极为庞大的巨鲸，通体洁白，宛若冰雪堆砌而生，看上去神圣高洁……对！没错，就是这样！”

说到最后，他很肯定地拍了拍手掌：“我刚刚看到的那头海兽也是这样！”

“它肯定就是七海的圣兽！”

“这是女王陛下的功劳！”

“她的祝福，不仅使我们得到了七海神明们的关注，还引来了七海的圣兽！”

“七海之神在上，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一瞬间从一个死皮赖脸的商人化身最虔诚的信徒，脸上的神情神圣得让人几乎怀疑他下一刻便会奋不顾身跳下大海，投向七海神明们的怀抱。

“七海之神会保佑我们这一次行商货物脱销、满载而归的！”

果然，还是个商人。

唐恩挑了挑眉。

很快，格莱克平复了心情：“抱歉，唐恩阁下，我太激动了。”

“不过，能见到七海的圣兽，这真是一次不可思议的体验。”

“请恕我先行失陪。”

他抚胸致歉，随后离去，似乎想去找个办法平复自己太过亢奋的心情，当然，也有可能是去找人吹嘘自己刚刚的见闻了。

唐恩望着他的背影，既好笑又无奈。

格莱克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刚刚见到的，不是什么七海的圣兽。

准确来说，应该是七海之王的圣兽。

他转身，恰好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上有一个模糊的黑点。虽然离得很远，但唐恩还是很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头巨大的白鲸。白鲸背上，还有一个仿佛冰雕雪砌的小女孩，正远远朝他挥手，神情喜悦兴奋。

果然是小艾丽娅。

暗地里帮他控制风浪驱赶海兽也就算了，现在还堂而皇之跑过来见他。

法则代行人，可不能随随便便出现在凡人面前啊。

唐恩有些头疼，但却忽然想到：冬妮娅呢？

冬妮娅应该会看好小艾丽娅才对，她不会放任小艾丽娅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举动的。

目光闪烁，心念微动，唐恩忽然转身，离开了甲板。

远方，海平面上，坐在白鲸背上的小海妖收回手，咬着手指，情绪有些失落：“咿呀呀……”

那个对自己来说很特殊的人走了。

自己又不能靠近他。

“咿呀咿呀！”

她有气无力地拍了拍白鲸，像是在说：该走了。

“嘤。”

白鲸心领神会，一甩尾，带着小海妖调头，往深海游去。

临走之前，小海妖回头望了一眼船队。

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他玩吧。

她想。

却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名为唐恩的少年。

* * *

船舱内，唐恩匆匆忙忙赶回自己的房间。

刚一开门，便见到一个身着华丽黑色长裙的少女，背对自己，透过狭窄的小窗，望着澄澈碧蓝的海水。

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轻轻把门带上：

“冬妮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