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和琉璃走在王宫的大道上。
两旁是宏伟的宫殿与肃穆的雕像,下午的阳光很灿烂,但却不显得刺眼,也不会很灼热,一如少女此时的心情,温暖和煦。
此时,两人正在谈论关于琅天王城的事情。
琉璃不是笨蛋,之前唐恩和离彻的对话中让她明白,这一次,少年的王城之行不会很轻松,甚至可以说是艰难无比。他要面对的不再是凶残狂暴的魔族,而是各怀心思的同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者比前者更加难以应付。
“唐恩,你真的必须去法斯塔尼亚吗?”
琉璃问身旁的少年。
唐恩点头:“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关于这一点,他已经强调很多次了,可是,琉璃依旧要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像是在期待下一次能从他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虽然每次都只是失望。
白发的少女咬着嘴唇,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关心:“真的没问题吗?”
“你要见的人,那个叫特蕾西亚的女孩子,是勇者。”
“有很多人都受过勇者的恩惠,甚至可以说,没有勇者,大陆就无法在魔王军手中幸存下来。”
“大家都崇拜敬仰勇者。”
“如果他们知道你的目标的话,一定会笑话你、为难你的。”
说到这里,她神情有些失落,仿佛已经看到少年被奚落刁难的那一天的到来。
唐恩看在眼里,哑然失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不用担心。”
“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而且,如果特蕾西亚知道我连这样的考验都不敢面对的话。”
“她一定会感到很失望吧?”
虽然这么说,但脸上还是浮现出笑容。
很浅,也很温暖。
他好像已经看到,那名教他学剑、帮助他找到自己道路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她摇着头,轻声道:“这样不行,唐恩。”
“不是约好了吗?”
“要成为一名伟大的剑士。”
伟大的剑士,便应该无惧挑战。
始终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不允许有丝毫懈怠。
琉璃呆呆地望着唐恩。
是否,只有名为特蕾西亚的那个女孩子,才能让他露出这样温暖的笑容呢?
她想到。
心底一时间,泛起莫名的酸涩。
……
偏殿的长廊上,寂静无人。
所有侍卫和侍女都已经被琉澜遣走,现在在这里的,只有她,以及北海剑圣离彻。
两人沿着长廊往前走,起先,沉默无言。
好一会儿后,琉澜忽然开口道:“离彻大人。”
“这段时间,多亏您了。”
不知道是指什么。
男子面色平静,目不斜视,直直地望着眼前的虚空:“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可是,若没有离彻大人的帮助,只怕,这几次的事件不一定能这么轻松解决。”
“就好像——”少女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八年前那件事一样。”
八年前……
离彻脑海中闪过大雪山群风雪嘶吼的那一个夜晚。
他淡淡道:“只希望大王女殿下以后不要再有类似的举动。”
“您是白夜的女王,您的一言一行,牵动着许多人的心。”
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这个啊……”
琉澜忽然把手背在身后,手指缠在一起,姿态模样像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我当然知道啊。”
“不过。”
她脸上忽而浮现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笑容:“我指的,可不是这件事哦,离彻大人。”
八年前,大王女琉澜经历过的、危险的事情,不止有大雪山群那一次。
刺客的暗杀,以及黑昼政变,都曾让她深陷险境。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大雪山群,可能是琉澜最靠近死亡的一次。
风雪呼啸,天地狂怒,她于一片朦胧模糊之中失去所有感官,看不到外界的景象,自然也不知道,有一个人,正千里迢迢赶来救她,
孤独与无助袭来,连同寒冷一并将她淹没。
幸好最后一刻,希望先于绝望降临。
“对于离彻大人来说。”
“印象最深刻的,果然也是那一次吗?”
大王女笑眯眯地问道。
离彻沉默,没有回答。
琉澜也不在意,只是脚步一下子轻快了许多。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从这里往左侧望去,可以看到一个花园,绿树青草,繁花盛开,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
当初,琉澜便是跟随离彻,在这里练习剑术。
“离彻大人。”
她停下脚步,伸出手。
寒意逐渐蔓延,晶莹冰蓝的寒冰在她手中凝聚,变成一把泛着寒气的长剑。
一剑挥出,寒意萧萧,花草枝叶皆被冻结,风吹过时,洒落点点晶蓝的碎屑。
少女握着剑,转身,站在花园中,望着白发白眸的男子。
忽然歪了歪头,眼眸弯成月牙:
“能请你——”
“再指导我一次剑术吗?”
……
走在王宫的大道上。
琉璃忽然抓住唐恩的衣袖,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坚定,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唐恩!”
“我也和你一起去法斯塔尼亚吧!”
“额。”
唐恩有些惊讶,但却是因为少女的举动,而不是因为她的话语。
其实,他早就知道琉璃要这么说了。
但是。
“不行。”
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摇了摇头。
“为什么?”
琉璃嘴一瘪,很委屈的模样:“你不相信我?”
“太危险了。”
唐恩无奈地笑了笑:“你不是很清楚吗,我要走的是什么样的道路。”
“可是——”
琉璃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也可以帮上忙的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弱,只会拖后腿?”
“但我现在已经很强了,唐恩!”她捏紧了小拳头,碎碎念道:“我觉醒了光之要素,是神圣祷会的使者,还有自己的血脉力量,绝对可以帮到你的,唐恩……”
“不只是这个!”
“我还会、还会地理、文学、政治、历史……会很多很多东西!”
“对了,还有剑术!”
“唐恩,我还和离彻大人学了剑术!”
“我用给你看!”
“诶……剑呢?我的剑呢!”
她一阵手忙脚乱,但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剑。
和唐恩不一样,虽然她也学习剑术,但她从不会随身携带佩剑。
倒不如说,于她而言,剑就只是剑而已,是用来施展剑术的武器。
没有更多更特别的意义——或许以前有,但现在唐恩回来了,自然也就没有了。
唐恩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琉璃……你也学剑了?”
“嗯!”
少女重重地点了点头:“离彻大人说我很有天赋。”
“绝对可以变得很强大的!”
“所以,唐恩……让我也一起去吧!”
她用小动物般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唐恩。
后者却不得不硬下心肠,摇头拒绝:“这不是强大不强大的问题。”
“你是白夜国的二王女。”
“也许你自己不那么觉得。”
“但在其他人看来,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白夜国的态度。”
“所以,这种举动,并不合适。”
琉璃闻言,呆住。
她没想到真正的原因会是这个。
不是因为她不够强大,而是因为她的身份。
少女忽然想到,在光之修道院修行的时候,教导她的那些祷会信徒也曾提醒过她,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做出有损身份形象的事情。当时她还以为,那些人指的是她身为神圣祷会信徒的身份。
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
白夜国二王女,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名号,它还是一种象征。
象征着白夜国的态度。
若人们看到,白夜国的二王女堂而皇之地站在一个声称要取代勇者的狂妄之人身边,他们会怎么想?
是白夜国对勇者有所不满故决定推出一个人取代勇者,还是说这个人与白夜国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白夜国的这个举动,是在向以勇者为首的护剑教团示威,亦或是要彻底决裂?
这种种猜测,会一瞬间将整个白夜置于风口浪尖。
哪怕琉璃的初衷并非如此,她只是想待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而已。
何为无奈?
这就是无奈。
少女惊愕惶恐,继而茫然无措。
她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做出来的一个决定,竟有可能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
如果。
如果自己,不是什么二王女,那该多好?
明知不该,但她心中还是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或许。
明知不该,却还是要去想要去做的,才是悲哀。
少女的脚步忽然停下。
茫然失神间,眼前出现了一个幽静的园子,坐落高处,无物遮挡,从这里,可以直接眺望远方浩瀚广袤的苍蓝海。
琉璃瞳孔睁大,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曾经在这里和唐恩告白。
那天,一场大雨笼住了整个沧澜。
雨幕之后,有一个女孩子,一边跑,一边哭着。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曾落泪的地方。
……
偏殿的花园中,寒意透骨,冰屑飘飞,苍翠的草叶与盛放的花朵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一个身影,窈窕纤细,挥舞长剑,勾勒出一道道冰蓝的弧线,姿态优雅,宛如起舞。
明明是春季,天空中却有朵朵洁白晶莹的雪花飘落。
而后,冰剑收回,寒气丝丝,尽数收敛。
少女缓缓吐出一口气,于是下一瞬,草叶与花朵上覆盖的冰霜簌簌抖落,天空中飘落的不只有洁白的雪花,还有晶蓝的寒霜碎屑。
纯洁的白与高冷的蓝占据了整个视野,少女站立在花园中的身影,沐浴着雪花与寒霜,似高山之巅不化的积雪,高洁,神圣,凛然不可侵犯。
下一刻,她歪头,望着眼前平静淡漠的男子,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调皮、几分戏谑,以及几分深藏的眷恋:
“我的剑术如何。”
“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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