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息雨收，乌云散去，灿烂的天光自远方的地平线而来，洒在广袤浩瀚的汪洋上，使澄澈透明的海水折射出了璀璨的光芒。一条彩虹横亘在天地之间，象征着暴雨后的新生，景象一时间无比美好，宛如画中的风景。

巨大的白鲸静静地浮在海上，庞大的身躯几乎让人以为海中升起了一座岛屿。

唐恩与冬妮娅并肩而立。

雨后的海风带着清新自然的味道，偶尔可以见到一两条大鱼从海中跃起，又很快落下，动作轻盈，姿态矫健，溅起无数水花从天而降，晶莹中反射灿烂的阳光。

旋涡消失，巨浪平息之后，整个七海重获宁静，曾在灾难面前匍匐颤抖的生命，也因此显出了原先的活力。

当然，有的时候，从海中跃起的，不只有鱼，还有可能是新生的海妖。

“咿呀！”

不远处的海面上，小小的海妖探出脑袋，冲着唐恩和冬妮娅喊道。

她的头顶，戴着一尊古朴厚重的王冠，或许与她本身天真单纯的气质并不协调，但此刻戴在她头上，居然给了人一种毫不违和的感觉。

冬妮娅朝着小艾丽娅轻轻点头。

后者便又“咿呀”地叫了一声，重新窜入海中，极为兴奋地游来游去，同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四周景象。

她本来就是新生的婴儿，对于陌生的环境感到好奇是很正常的。

而且，她是海妖，是海之精魄，流淌在血脉里的本能让她不自觉地想亲近海洋，七海之王的身份更是让海洋本身对她怀有崇高的敬畏与善意。

这种种因素结合起来，使她变成了现在这幅兴奋的模样。

不过，虽然很兴奋，但她并没有忘乎所以，经常会从海底探出小脑袋，远远投来追寻的目光。直到看到唐恩和冬妮娅还好好地待在原地时，才心满意足地叫一声，又潜入海中，继续她的探索。

因为艾丽娅的逝去，没有母亲的小海妖，理所当然地把带着熟悉眷恋气息的少年少女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看到小艾丽娅如此活泼单纯的样子，冬妮娅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很温柔。

唐恩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目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却正好，冬妮娅转过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眼眸中，倒映出彼此的存在。

少女的眼瞳宛如最纯粹的红宝石，清澈美丽，令人着迷。

以往，这种美丽总是被她的淡漠与高傲掩盖，无法轻易看出来。现在，终于因为小艾丽娅而出现了些许改变，唐恩看着，不禁有些呆了。

面对他直勾勾的注视，天秤的魔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

好一会儿后，唐恩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收回目光，不敢多看。

“抱歉。”

他轻声道。

冬妮娅没有回答。

少年心中揣揣，有些不安。

却没有发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银发的少女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红色眼眸。

眼中有茫然与失神一闪而过。

当她收回手时，面色又恢复了原先的清冷平淡。

“你的剑。”

她淡淡开口道。

“额？”

唐恩有些惊愕地扭过头，却看到冬妮娅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正静静望着他。

那把剑，外表平凡无奇，唯独剑身上铭刻的符文，时刻闪烁微光。

上一个纪元摩云帝国的圣物，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

冬妮娅临走之前带走了它，唐恩记得很清楚，她当时说，要保管米斯特里尔一阵子。

而现在，不过三天时间，就要归还给自己吗？

他居然有些犹疑：“你不是说……”

“心魔已经死了。”

冬妮娅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中带着坚决：“现在，你不需要用它对着自己。”

“而且……”

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这本来就是你的剑。”

本来就是……这四个字让唐恩一阵恍惚。

这一刻，他想到很多事情，想到了艾丽娅给自己讲述的那个故事，想到了那个曾辉煌的古老帝国，想到了冬妮娅与自己签订的契约……于是缓缓摇头，说道：“其实，这应该是你的剑。”

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本就是摩云帝国供奉的圣物。

冬妮娅身为摩云王室的血脉后裔，对这把剑拥有最优先的归属权。

如果说，唐恩是米斯特里尔的使用者。

那么，冬妮娅就是米斯特里尔真正的主人。

“你——”

冬妮娅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恼怒。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明明很重视自己的剑、明明很需要自己的剑，此刻却又一直在说它不是自己的剑。

和以前的他根本截然相反。

人，果然是很奇怪的生命。

她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冰冷：“起码，在契约履行之前，它还是你的剑。”

说罢，她便把手一伸，递到唐恩面前。

好像唐恩如果不接受，她就不会把手收回去一样。

这固执倔强的模样让少年不禁失笑。

他伸出手，冬妮娅则松开手。

长剑顿时落入少年手中，被他握住。

剑柄的触感冰冷而熟悉，少年一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只是三天没有握剑，却像隔了整整一个纪元。

冬妮娅见唐恩接过剑，便扭头，视线没有多停留哪怕一刻。许是被刚刚唐恩哑然失笑的神情气到，懒得多看他一眼。

直到少年轻声对她说道：“谢谢。”

少女的身躯微不可觉地僵了一下。

心中逐渐泛起了莫名其妙的复杂情绪，像是高兴喜悦，也像是恼怒气愤。

他在向自己道谢。

他为什么要向自己道谢？

明明……应该是自己向他道谢的。

少女这么想着。

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又变，由惊愕到喜悦，由喜悦到茫然，再由茫然到失落。似这么剧烈的变化，以前从未有过。

隔着很近的距离，唐恩站在冬妮娅的身侧，静静地看着她。

海风吹过，少女银色的发丝在风中轻扬。

因为距离很近的缘故，少年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传递过来的香气。

很温馨，很舒服，令人心旷神怡，不禁沉迷其中。

这种类似的香气，唐恩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那就是特蕾西亚。

以前的冬妮娅，可不会散发出这样的香气。

她像是一朵花，但却是被冰雪封冻的花。如今初晴雪霁，花又绽放。

特蕾西亚，冬妮娅……或许也是同样的人吧。

她们身上，都散发着让自己觉得很舒服的气息。

唐恩脑海中浮现出艾丽娅要他好好照顾冬妮娅的场景。

她已经料到了这一天吗？

那个温柔恬淡、好像看透了一切事情的女子，早就知道，冬妮娅，其实一直信任着唐恩。

不然，也不会专门跑去救唐恩，又让艾丽娅和他签订契约。

身为冬妮娅的好友，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冬妮娅的人了吧。

唐恩这么想着。

就在这时，冬妮娅已经从茫然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少年此刻正盯着自己看，顿时，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不想让少年看到此刻她脸上的神情。

“谢谢。”

她轻声道。

唐恩怔住，但很快，嘴角勾勒出轻微的弧度，他笑着点头，说道：“嗯。”

不远处，小艾丽娅又从海底探出脑袋，咿呀叫着，朝两人招手。

冬妮娅的眼神变得温柔，唐恩亦对小海妖笑了笑，然后低声问道：“她以后……会怎样？”

“以后？”

冬妮娅温柔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她会作为新的七海之王活在这世上，然后在某一天明白自己的身世。或许她会落泪，为了亲人、为了爱人，亦或是为了命运……落泪之后，新的海妖便会孕育，但亦逃不过历史的必然。”

“到那个时候，她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是放着自己的孩子不管，还是效仿自己的母亲，以自己牺牲为代价，让她出世。”

“若是选择了后者，七海之王的位置，便会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海妖这个本来应该消逝的种族，也会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一直存在，直到世界终极。”

“如果真是那样，或许，艾丽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吧？”

少女仰起头，望着澄澈的碧空，不知怎的，有些怅然。

好友的夙愿得以实现，原本，应该高兴才对。

唐恩知道她为何会有这种表现，因为，他自己亦是有过类似的体会。

命运总是不能尽善尽美。

“那就够了。”

他轻声安慰道：“不管怎么样，艾丽娅和米尔达拉为海妖一族争取到的希望，没有白费。”

“有希望，便还会有未来。”

“不是吗？”

冬妮娅微微一愣，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点头。

“谢谢。”

她又说道。

第二次了。

第二次的道谢。

这是以前的天秤魔女绝不会做的事情。

唐恩眯起眼，脸上浮现出温暖的微笑：“嗯。”

——或许，正如艾丽娅所说。

——自己，已经在改变她了。

远方，灿烂的阳光洒落，将少年与少女的身躯包裹。

看着阳光中唐恩的微笑，少女一时间呆住。

她忽然想到一句很久之前自己对艾丽娅说过的话。

——其实，这样的固执，这样的倔强。

——我并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