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身为海妖帝国附庸，最终却领导叛乱推翻了帝国统治的七个深海种族，在战争结束后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

也是在那一战后，最古老之海才分裂为七片不同的海域，因为经历了海妖帝国一事，没有任何一个种族希望自己头上多出一个超然绝对的统治者。他们宁愿划分海域，各自建立国度，也不愿再联合到一起。

于是，就有了苍蓝海、北海、空海、源海、极星海、暮光海以及远望海。

是为世人口中的七海。

“数千年前，已有七海。”

“吾等更在，七海之前。”

艾丽娅望着唐恩，轻声问道：“现在，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唐恩点头，心情颇为沉重。

若没有最古老之海，便没有海妖。

若没有海妖，也不会有七海。

命运总是如此离奇，却又理所当然。

唐恩再度想到了那句话——

万物皆是，历史尘埃。

没有什么比这一句话更能诠释海妖这个种族的兴盛衰亡。

“最初的时候，父王告诉我，王权没有永恒。”

“万事万物，都没有永恒。”

“过分执着于无法永恒的事物，只会迷失自我。”

“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摆脱这凡尘俗世的束缚。”

“要么死去，让自己也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要么远离，站在故事外，去看着它，任它潮涨潮落。”

女子追忆过往，声音温婉，又带着一种平淡的沧桑：“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是父王要我做的，我便去尝试一下吧。”

“于是，后来，上一代海洋法则的代行人找到我，希望我能接任她的位置时，我答应了。”

“法则的代行人，不恰好正是远离所有故事的人吗？”

“我这么想着。”

“和冬妮娅不同，我心甘情愿坐在这个位置上，对于自己要面临的，也没有什么怨恨。”

她低下头，望着海面，嘴角逐渐勾勒出似无奈似苦涩的笑容：“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

“原来，我一直都在故事之中。”

“从未变过。”

唐恩听到这句话，心猛地一跳。

一直都在故事中，从未变过……连法则代行人都是如此。

这就是命运吗？

“没有人可以彻底站在故事之外，除非是真正的神明。”

艾丽娅说道：“其实，叛乱一开始发生的时候，我曾想过，哪怕被阿斯提普大人惩罚，也要出手干涉。”

“毕竟，这是我的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国家，那些海妖中，或许便有我曾经的兄弟姐妹的血脉后裔。”

“再退一万步——”

“他们是我的族人。”

同为一族，本就是足够充分的理由。

“可惜。”

艾丽娅叹了一口气，不知是遗憾，还是感慨：“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为什么？”唐恩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位掌控着法则的强大神明想要出手，还会有人敢阻止她吗？

他想着。

然而，实际上，确实有。

“是阿斯提普大人。”艾丽娅面色平静，淡淡道：“几乎是在我生出干涉想法后的下一刻，祂便出现在了我面前。”

“【先觉者】，顾名思义，先知先觉。”

“无论什么样的命运，都逃脱不了祂的注视。”

唐恩一时无言。

创世神明阿斯提普，是一个隐藏在了迷雾之后的强大存在。

整个世界都留有祂的痕迹，但祂本人却从未出现在凡人面前。

“然后呢？”

他下意识问道：“祂惩罚你了吗？”

“没有。”艾丽娅轻笑，摇了摇头:“我都还未出手干涉，祂为何要惩罚我？”

语气轻描淡写，但唐恩却听出了刻骨的寂寥与惆怅。

对于艾丽娅来说，干涉之后被阿斯提普惩罚，或者被阿斯提普阻止没有干涉，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到底哪一条会更好呢？

恐怕，她自己也时常会想这个问题吧？

可惜，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答案。

因为，从阿斯提普出现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注定好了。

唐恩更加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那么，阿斯提普出现，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啊。”

艾丽娅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她的目光往上移，从海面落到了天穹，乌云浓密堆积，雷电轰鸣闪烁，天地时而黑暗笼罩，时而又被照亮。

“大概，只是为了和我说两句话吧。”

她淡淡道。

唐恩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时间愣住：“什么话？”

艾丽娅却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你知道，何为历史的必然吗？”

没等唐恩思考，她便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道：“万事万物，皆有极限。”

“当它们走到极限时，便将迎来平等的灭亡。”

“有存在，就会有消逝。”

“此乃宇宙亘古不变之真理。”

没有什么是无敌的。

除了时间。

少年茫茫然然，有些恍惚。

艾丽娅心中轻叹一声，说道：“当时，阿斯提普大人便是这么对我说的。”

原来，这不是艾丽娅自己的话。

而是她从【先觉者】阿斯提普口中听到的。

唐恩恍然。

“说完这些话后，阿斯提普大人又问了我一个问题。”

“祂说——”

“你是要为一个走到尽头的种族殉葬，还是要为它保存最后一点希望？”

“听到这个问题，我一瞬间意识到。”

“原来，海妖已经走到了尽头。”

“要灭亡它的，不是叛乱者，也不是我们。”

“而是历史。”

“毕竟。”

“万物皆是，历史尘埃。”

她轻描淡写道。

同样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像沉淀了万年的岁月，积满沧桑。

其中透露出来的情绪，没有不甘，没有无奈。

没有惆怅哀伤，没有纠结痛苦。有的只是淡到极致，以至于让人感到酸涩的平静。

人也平静，心也平静。

“……后来呢？”

少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些沙哑，像是被火淬过，被雪冻过。

“后来，我找到了米尔达拉。”

“然后，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我们两个人一同做出了选择。”

“假如，假如海妖的灭亡真的是历史必然。”

“那么，我们必须为它争取到幸存的火种。”

艾丽娅说道，神色平静得像是在说其他人的故事。

唐恩一阵恍惚，眼前仿佛出现了数千年前的景象。

海妖帝国最末的王者，以及成为了神明的昔日公主，为了种族的传承，不得不做出选择，眼睁睁看着帝国覆灭，古老的海洋被人划分。七海之名，铭刻的到底是辉煌，还是无奈？

“米尔达拉挥剑驱逐敌人，将王城放逐于源海尽头之后，便在自己的王座上迎来了死亡。”

“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

“我亲眼看着他死。”

“然后，又亲眼看着海妖消逝。”

“看七海上战争不断，看魔王军重新苏醒。”

“如今，数千年时间过去。”

“总算，到了点燃火种的时候。”

女子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弧度虽浅，却惊心动魄。

她朝唐恩伸出手，蓝发在风中飘扬：“那么，唐恩。”

“把火种，还给我吧。”

帝国的火种。

海妖的火种。

也是——

我的火种。

她在心中默念，目光深掩幽邃。

狂风在远处呼啸，湍急的旋涡卷着巨浪，拍出数百米高。

乌黑天穹中，粗壮雷蛇不断劈落。

海泣望着自己曾经的主人，眼眸中浮现出人性化的哀伤。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看着艾丽娅伸过来的手，唐恩不知为何，有些犹豫。

他心中有莫名的预感，或许，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地把所谓的“火种”，那枚菱形的水晶交给艾丽娅。

虽然不知道艾丽娅到底要拿这枚水晶做什么，但少年冥冥中嗅到了一种残酷的味道。

有多残酷？

像梦一样虚无，像雪一样冰冷。

像海一样空洞，像夜一样深邃。

手中冰蓝的号角，逐渐失去原本的颜色。

唐恩想，自己最好相信这种预感。

可是。

“契约。”

艾丽娅直直地盯着他：“履行契约吧，唐恩。”

是的，这是契约。

少年脑海中浮现出冬妮娅的面容。

她望着自己，淡漠的目光仿佛在说——

契约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

付出代价，得到回报。

你想打破契约吗？

天秤的魔女，如是问道。

唐恩于是无奈地叹了一声。

他安慰自己。

冬妮娅和艾丽娅是好友。

她让自己和艾丽娅签订契约，绝不会是为了害她。

所以，自己应该选择……归还。

抓着菱形水晶的手掌缓缓放松，他伸出手。

水晶便在掌心躺着，闪烁冰蓝晶莹的色彩。

其中有水流涌动，生命的气息磅礴浩瀚。

艾丽娅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这枚水晶上。

“轰隆！！！”

两者对视那一瞬间，唐恩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随即，粗壮如龙的紫色雷电劈落海面，狂风更加凛冽，卷成肉眼可见的风龙，电蛇绕着风龙闪烁，呼呼的声音划过人的耳膜，贯彻上下四方。

直径数百米的旋涡疯狂地卷着海水以及海中的生命，巨浪一波接一波掀起，直接拍击乌黑的天穹，倒流的海水似下起了倾盆大雨。

灾难，仿佛离这片天地更近了一步。

唐恩愕然，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下一刻，他看到，艾丽娅脸上缓缓浮现出笑容。

似得偿夙愿，如释重负。

也似释然解脱，再无遗憾。

“轰隆！！！”

又一道雷鸣。

天地震怒。

* * *

虚无幻世，灰发灰眸的巫女抬起眼，目光空洞虚无，像透过万年沧桑传递而来：

“时机已至。”

银发红瞳的魔女闻言，毫不犹豫转身，便要离去。

却被巫女阻止。

“他的剑。”

巫女淡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