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的天象已经持续了一整天。

##第二天早晨，天空依旧黑压压一片，浓密的乌云堆积在一起，压得很低。乌云中有电蛇游走雷霆轰鸣，狂风呼啸而来，呼呼的声音贯彻天地之间。

白夜国的大王女琉澜一夜未睡，但精神不显萎靡。她站在窗边，注视乌黑的天穹，冰蓝的眼眸中有凝重，也有疑惑。

上一回见到这样异常的天象，还是在她深入大雪山群的时候，身在大雪山群的冬之王希尔尼斯凭借自己驾驭寒冬与霜雪的能力，可以创造出类似神明的奇迹。

但即便是他，也只能呼唤风雪，而无法控制风雪，天地的伟力不是凡人所能驾驭的。

琉澜敢肯定，眼前天穹乌黑、风狂雷鸣的天象，肯定是有人操控的，若非如此，早该降下暴雨涤荡人世了，苍蓝海的巨浪潮汐也不会只是一直怒吼咆哮，没有其他举动。

国都沧澜的城墙能挡住一般的巨浪，但挡不住七海的愤怒。

那么，到底是谁拥有这般强大的力量，能操控天象，挥斥风雨？

琉澜想到之前海上传来的、苍茫寥廓的号角声，以及伴随着它一同回荡在风里的歌谣。

“数千年前，已有七海。”

“吾等更在，七海之前。”

“众生皆是，海之精魄。”

“因向海生，为向海死。”

她低声沉吟，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女子，冰蓝长发，气质高雅，笑容恬淡，目中带着包容万物的温柔与怜悯。

看到这女子时，琉澜总会不自觉想起自己已经逝世的母亲。

相似的气质、相似的笑容，以及相似的温柔。

大海是所有人的母亲。

因为，众生皆是，海之精魄。

窗外的花园忽然一阵异动，琉澜抬起头，面色不变，看到白发白眸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仰头望天，表情严肃。

他总是会这样。

好像很冷漠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或许是因为琉澜是白夜的女王。

可这又如何。

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离彻大人。”

大王女缓缓开口：“您以为，这是何人所为？”

谁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其实她心中早已清楚。

现在问，只不过是为了听到他的答复而已。

白发白眸的男子回头，整个人像是用冰雪与剑意堆砌而成，高冷冰寒。

他开口，淡淡回道：“驾驭七海，操控风暴，凡人之力，远不能及。”

“唯有神明可以做到。”

“七海各有神明。”琉澜眨了眨眼：“离彻大人认为深海种族的传说确实可信吗？”

“不足为信，但也可以说明某些事情。”北海剑圣面色不变：“长公主殿下可还记得，方才那女子的具体形态？”他指的是伴随号角声一同出现，颂唱远古歌谣的那个蓝发女子。

“形态？”

琉澜目光闪烁，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离彻大人，您说的，莫非是……”

“海之精魄，以海为躯，近万年前，确实有一个种族是这种形态。”

“若她能一直活到现在，称为神明，或许也不过分。”

离彻缓缓握紧了剑柄：“海妖传承，并未断绝。”

那个世人都以为灭亡了的种族，到如今，仍有血脉留存。

海妖。

琉澜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没等她回应，门便被推开，来人急匆匆地跑进房内：“姐姐！”

如琉璃般精灵绝美的少女抱着剑，用夹杂焦急激动紧张与喜悦的目光望着琉澜：“我感受到了！”

“唐恩的气息！”

“他没有事！”

话语声落下，气氛陡然凝固，琉澜沉默了一会后，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她扭头，望向阴沉压抑的天穹，眼中的深思化为另一种神情，好像如释重负，又好像无可奈何。

与她做出同样动作的，还有北海剑圣离彻。

只是，他眼中的神情，淡漠冰冷，宛如高山寒冰，万古不化。

琉璃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和北海剑圣离彻会有这样的举动。

明明。

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

她想着。

* * *

当唐恩驾着白鲸海泣浮出海面时，他看到的景象宛如世界末日到来，天穹阴暗压抑，狂风呼啸凛冽，电蛇游走在浓密的乌云中，粗壮的雷霆发出低沉的咆哮，宛如蟒蛇一道道落下，劈在海面上，瞬间爆发出来的光芒灿烂刺眼，但很快便消逝。

大海仿佛在发怒，掀起数百米高的巨浪拍击苍穹，潮汐涌动，暗流迅猛，一个个湍急的旋涡出现在海面上，将原本平静的海洋变为人世间最险恶的绝境。

除了雷电劈落的时候外，天几乎没有亮过，天穹上下都是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暗，海兽在黑暗中发出恐惧的吼叫，声音被雷霆的咆哮与七海的巨浪淹没，耳膜在这两种声音的交替之中，几乎要被刺破。

诡异的是，没有雨。

这个时候，若是下一场暴雨，涤荡人间，洗净污秽，或许会是最合适最完美的选择。哗啦哗啦的雨声会融入雷霆与巨浪，将眼前的景象变为天地伟力的洗礼，浩瀚磅礴的声势，即便是奇迹强者也不得不从心底感到敬畏。

然而，没有雨。

有乌云浓密、有狂风凛冽、有雷电轰鸣、也有巨浪咆哮……但就是没有雨。于是，景象便显得很诡异，像是一场华丽的演奏缺少最关键的低音，没有人可以调和这些压抑、狂野、暴躁、愤怒……的种种情绪，演奏便失去那种绝境中无畏反抗的倔强，成为了一群疯子歇斯底里怒吼的闹剧。

这个时候。

如果下一场雨，该有多好？

唐恩呆呆地望着眼前景象，忽然想到。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唐恩。”

“你回来了？”

唐恩转身，看到七海之王艾丽娅站在海面上。

她身边波澜不惊，呼啸的狂风避开了这里，汹涌的巨浪避开了这里，湍急的旋涡避开了这里，就连从天而降的狂雷，都不敢靠近这片区域。这让她周围变成了灾难景象中唯一平静的地方，看上去煞是违和。

女子的蓝发随风扬起，眼眸中的情绪，似眷恋不舍，又似释然解脱。

唐恩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

“嘤！”

白鲸海泣见到艾丽娅，兴奋地叫了一声，游过去，凑到她身边，像小狗一样绕着她转来转去，很兴奋的模样。

原本平静的海面被他搅动，卷起一波又一波浪潮。

艾丽娅不禁失笑：“好了，海泣，不用那么兴奋。”

白鲸这才冷静下来，但还是紧紧地挨在她身畔，时而发出“嘤”的轻叫声，好像在述说自己的心情。

艾丽娅略微俯下身子，伸出手，拍着他的脑袋：“看到你没事，我也很高兴。”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不过放心吧，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她话中有话。

白鲸虽有人的智力，但没怎么接触过凡人，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所以没能听出艾丽娅话语中隐含的深意。

唐恩本应该听出来的，但此时的他专注于另一件事，有些出神。

——如果。

如果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当初海妖帝国的覆灭，是因为那些附庸种族的叛变。

直到现在，当初参与叛变的附庸种族，有的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有的却还存在。比如唐恩之前在战场上见到过的海王族，他们的先祖便曾是叛变军队中的一员。

身为最后的海妖，艾丽娅如今却是他们信奉敬仰的神明。

曾掀起叛乱的人，他们的子孙后代信仰被他们推翻的帝国唯一留存下来的血脉后裔，这是何等讽刺的事情。

对双方来说，显然都是。

当艾丽娅聆听着那些信徒虔诚的祈祷时，她会产生怎样的复杂心情呢？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法则代行人不需要凡人信仰的原因。

岁月流转，时光变幻。

有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

不愿接受的命运让人感到无奈，被迫接受的命运让人感到不甘。

神明与信徒，站在了对立的面上。“你一定很疑惑吧？”

“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柔的女子声传来，唐恩从出神中惊醒，抬起头，正好撞上艾丽娅冰蓝的眼眸。

少年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其中。

“你需要一个人来给你解释。”

“才好消除心中的疑惑。”

艾丽娅轻声说道。

唐恩意动，但随即却想起来，这并非是最重要的事情。

“在那之前——”

他连忙开口：“我先履行契约吧……”

话未说完，艾丽娅便举起手指，竖在唇边，比出噤声的手势。

唐恩愣愣地，没能把话全部说出口。

紧握着菱形水晶的手将要递出，此刻也下意识收回。

“还不是时候。”

艾丽娅摇头，微笑着说道：“我确实很想要你手里的东西。”

“但现在不可以。”

“还是先给你解释一下吧。”

“毕竟。”

“我的时间不多了。”

话语落下，风中一阵呜咽。

唐恩恍惚，抬头望去，却没有看到谁在哭。

乌云浓密，狂风呼啸。

电蛇游走，雷霆轰鸣。

巨浪席卷，旋涡湍急。

天地上下，依旧是宛如灾难的景象。

是自己的错觉吗？

少年微微摇头。

他没有注意到，艾丽娅所说的，是“我”，而非“我们”。

* * *

虚无幻世中，银发红瞳的魔女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急切问道：“诺娅大人，还有多久？”

她莫名感到一阵烦躁。

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灰发巫女垂着眼，头也不抬，淡漠回道：

“最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