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大概是在我成为法则代行人后不久,刚刚镇压了【欲望】天灾的时候,我给海泣讲了一个故事。
“你知道,源海为什么被称为源海吗?”
“因为,这里是起源之海。”
“不仅是最古老之海的起源,也是生命的起源。”
“最初的生命,便是在这里诞生的。”
初的生命,曾经在最古老之海的深处,也即是现在的源海,建立起辉煌的文明,其荣光一直延续到了第三纪。
但后来呢,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后来,当然是消逝了。”
“无论什么东西,都有繁华之时,亦有衰败之刻。”
“衰败之后,便是灭亡。”
这是无需纠结无需痛苦的事情。
因为,终有一天,包括你我在内,也会被岁月埋葬。
“万物皆是,历史尘埃。”
我说道。
海泣还是那样看着我,懵懵懂懂。
我知道,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思考。
他不像我。
表面上,乐观豁达,其实内心,从未放下。
我又给他唱起那首歌谣。
“数千年前,已有七海。”
“吾等更在,七海之前。”
“众生皆是,海之精魄。”
“因向海生,为向海死。”
也许,这首歌谣可以解释我为什么要一直坚守在这里。
“海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在这里等待。”
“一直等到某一个人出现。”
“如果他喊出你的名字。”
“你便带他进入米尔达拉。”
“然后,帮助他寻回……我失落的宝藏。”
* * *
巨大白鲸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类。
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他就是自己要等待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鲸再度张开口,发出兴奋的叫声:“嘤——”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几乎要刺破耳膜,近在咫尺的唐恩不禁皱眉,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仅仅是叫声便如此富有攻击性,这还只是他无意间表现出来的。可以想象,一旦这头白鲸真的发怒,那将会是如何震撼的景象。
搅动潮汐,掀起海啸……或许都只是等闲。
还好,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叫声停息后,唐恩感觉好受了一点。他手中紧抓着那根冰蓝色的号角,其上铭刻的古老文字在闪烁莹莹清冷的微光。
对于自己为何能喊出这些文字,唐恩一开始不解,后来灵光闪过,一瞬间联想到了艾丽娅给自己施加的祝福。
若是如此的话,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他试探性地问道。
眼前的白鲸闻言,点了点头,动作很剧烈,掀起一阵湍急的水流。
体型如此庞大的海兽,一举一动,都会带来惊人的影响。
“那么——”
唐恩伸出手,指着幽暗裂缝上那座古老的城市,问道:“你能带我到那里去吗?”
“嘤!”
巨大的白鲸又叫了一声,声音欢快,很快,他俯下头,凑到唐恩面前。
这是让自己上去吗?
唐恩犹豫了一下,而后纵身,一跃而起,借着水流,缓缓爬上白鲸的身体。
他的背部就像另一片陆地,平坦而广阔,不必担心会掉下去。
从上面往下望去,可以看到,刚刚他所站立的海底,荒凉萧条,毫无生机。
除了他以及这头白鲸外,附近没有任何生命存在。
名为海泣的白鲸转身,朝着那条隔绝天渊的裂缝游去。在进入裂缝的那一刻,唐恩只感觉身体上下一片冰冷,四肢被冻住变得僵硬,整个人好像化作一具冰雕,无法动弹。
不仅是身体,灵魂也是同样的冰寒刺骨,他的思绪被永恒凝固在了这一刻。
深渊之底的幽暗之中,仿佛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眸睁开,冰冷、残酷、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情感。
祂朝着唐恩伸出手,四周的幽暗凝聚为爪子,疯狂撕扯他的身躯,要把他撕成碎片。
少年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但下一刻,手中抓着的冰蓝号角忽然剧烈颤抖,发出一声清吟,悠远高渺,一直传向远方。
随即,远方的幽暗深处,被撑天之柱托着的古老城池中仿佛有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站了出来,他手持长剑,神情威严而肃穆。
长剑高举,枪尖凝聚旋涡,其中有风暴席卷,雷霆怒吼。
一道道粗壮的紫色雷霆从旋涡中飞出,狠狠劈在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眸上。
于是,只听到一声凄厉与愤怒夹杂的惨叫声,一切回归虚无,血红眼眸不甘地闭合,幽暗气息所化的爪子也随之消散。
唐恩堪堪回过神来,脸色苍白。他发现四周景象如常,没有异样,好像刚刚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虚幻。
唯有体内残余的冰冷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
是这根号角救了自己……
少年目光闪烁,将冰蓝号角举起,仔细打量。
古老文字闪烁微光,冰蓝之色晶莹纯洁。
许久之后,少年深深吐出一口气,收回号角。
将目光放回撑天之柱上那座古老的城池。
巨大白鲸载着少年,在深邃广袤、不见边际的幽暗深渊中游弋前进。
往上是看不到阳光的海水,往下是望不见底部的深邃,身后是萧条与荒凉的世界。
与整个裂缝相比,他们的身躯如此渺小。
宛如大漠黄沙中孤独的旅者。
但前进的脚步却又如此坚定,无法阻挡。
这里是源海之极,世界尽头。
他们在过去的痕迹中遨游。
即将触摸到被埋葬的历史。
* * *
“诺娅大人。”
虚无幻世中,冬妮娅终于无法忍受长久的等待,上前一步,问道:“现在,是否已经过去三天了?”
哈格丽丝同样眼巴巴地看着诺娅。
她倒不是像冬妮娅一样,心中焦虑急迫,只是单纯无法忍受枯燥的等待而已。就算是在往生之河上摆渡灵魂,都比在这里无所事事什么都不干来得好。
面对两人或隐含焦虑、或期盼渴望的目光,诺娅面色不变,摇了摇头:“只过去一日罢了。”
“什——”
冬妮娅瞳孔急剧收缩,哈格丽丝更是抢在她之前,惊叫出声:“这不可能呀!”
“诺娅大人,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她用狐疑的目光望着诺娅。
所有法则代行人里,敢直接质疑旧世巫女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不知该说胆大包天,还是无知无畏。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觉得,起码也得有一两个星期了吧?”
她嘟囔着。
虽然每一个法则代行人都经历了最少数百年的时光流逝,但身为法则直接的掌控者,日月的轮转、岁月的变幻在她们眼中更加清晰,因而,她们对时间的流逝也会更加敏感。
在正常的秩序世界是如此。
然而。
“此处乃旧世残余法则的汇集之处,时间与空间都被扭曲,与新世界截然迥异,不能以新世界的思维来评判此处的一切。”
诺娅淡淡道。
也就是说,过去了一两个星期,只是她们在乐土秘境之中的感受。
实际上,外面的世界,连三天都没有过去。
哈格丽丝顿时哀叹一声,只觉了无生趣。
冬妮娅则皱眉。
在此之前,她从未听说过乐土秘境有这样特殊的性质。
可是,身为此世法则的引导者,诺娅应该也没什么必要欺骗她。
“诺娅大人。”
她忽然开口:“我能再问一下吗,为何一定要三日之后才能离去?”
##第一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她便疑惑不解,出声询问。
当时,对方给出的回答是——
“时机未到。”
灰发灰眸的巫女,头也不抬,淡淡回道。
一模一样的回答。
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冬妮娅不断咀嚼这两个字,莫名地觉得有些烦躁。
阿斯提普大人与摩云先祖签订盟约,是为了等待数千年后时机到来;旧世巫女诺娅把她留在这里,不让她离去,也是为了等待时机到来,这四个字中,究竟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一切都好像被注定好,但所有人都被瞒住了,无法知道真相。
她讨厌这种感觉。
银发红瞳的魔女目光逐渐淡漠,她攥紧双拳,似乎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
下一刻,她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冬妮娅!?”
哈格丽丝顿时惊愕:“你做什么?”
做什么?
已经很明显了。
她要——
“离开这里。”
魔女淡漠回道。
“诶?可是、可是……”
哈格丽丝有些结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要违抗诺娅大人的决定吗?
违抗一位连接着旧世界与新世界的古老存在?
就算哈格丽丝知道自己这位同僚一贯疯狂,不按常理出牌,也从未想过她会做出这样的举止。
“诺娅大人……”
冥府的主宰此时失了方寸,不知所措地望着灰发灰眸的巫女。
该阻止冬妮娅吗?还是放任她离去?如果要阻止她的话,该怎么阻止?自己打得过她吗?
少女脑海中掠过无数念头。
而虚无幻世的主人,巫女诺娅,却始终垂着眼,神情淡然,不为所动。
哪怕冬妮娅说要离去,也未能让她的情绪有丝毫波澜。
因为,巫女心中知道,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她缓缓开口,声音淡漠虚无:“他的剑呢?”
冬妮娅的脚步猛地一滞。
诺娅说的,是他的剑。
而非她的剑。
魔女这才想起来,米斯特里尔还在巫女手中。
她大可不必理会直接离去,因为诺娅必然不可能把未名之剑以及万象之星据为己有,最终还是会还给她。
可是,她想到了唐恩。
脑海中,浮现那名黑发少年孤独孑然的身影。
如果自己就这么回去,放着米斯特里尔暂时不管。
到时候,少年问她,“我的剑呢?”
——她该怎么回答?
亦或是拒绝回答。
然后,看少年的眼中,浮现出落寞、彷徨、孤独、乃至无助。
那是他的剑。
魔女攥紧的双手,缓缓松开。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唐恩身处深海,哪怕回去,也无法立即相见。
只是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苦笑。
原来如此。
正如某句话所说。
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 * *
源海深处,巨大白鲸在撑天之柱前停下。
古老宏伟的城池,在少年眼中现出全貌。
被埋葬的历史,与命运一同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