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海上下，尽是一色，海天相接，不见边际。

巨大白鲸静静浮在海上，四周狂风凛冽，然而海水却是波澜不惊，连一点涟漪都没有，宛如最清澈的镜子。

风在吹，海却未动，看上去很诡异很奇特的画面。

不过，若是用法则代行人的力量来解释的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远方的天边，有覆满了冰雪的白色山脉在云间起伏不定，好像一条巨龙匍匐着，望不见首尾，让人心生凛然敬畏之情。

“那是什么？”

唐恩问道。

“世界的尽头。”

艾丽娅语气淡然，眼眸中却有异样的光彩闪烁：“源海更过去的地方，冰天雪地，无人居住，唯有这座山脉绵延。凡人对它的称呼有很多，琅天人称其为‘日落之极’，麟泷人称其为‘接天壁’，精灵称其为‘无限回环’……不一而足，而深海的种族则统一称呼它为——”

她顿了顿，缓缓从口中吐出一个词：“七海的牢笼。”

七海的牢笼？

唐恩一愣，心中想到，好古怪的名字。

因为这座山脉在最末处包围住了整个七海，所以才将其称为牢笼吗？

可这样一来，这些深海种族不就相当于被锁在牢笼中的罪人了吗？

他们怎么会如此认为呢？

唐恩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却见艾丽娅微微摇头，道：“你想错了。”

“被锁在牢笼中的，不是这些深海种族，而是另一个可怕的存在。”

随即，她给唐恩讲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并没有七海，只有一片广袤无垠的海域，那就是最古老之海。”

“它包裹着大陆，漫无边际，孕育出了无限的生机。”

“后来纪元变化，地壳动荡，最古老之海因此被分为了七片不同的海域，彼此之间的界限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或以岛屿、或以国家。”

“延续到现在，便有了七海的说法。”

“掌控海洋的神明，也从原来的一个，变成了多个。”

“在凡人宗教的记载中，这些海神掌控着各自的海域，轻易不会僭越，但也存在例外。”

历史上很特殊的一段时间，大约是在第一次魔王军战役的时候，七海中出现了一头恐怖的海兽，虽说是海兽，但它却仿佛完全由无形无质的黑暗凝聚，不惧刀劈斧削，也不惧冰冻火烤。”

“这恐怖的海兽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蛊惑人心，让他们为欲望驱使，迷失自我，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彼时的深海种族已经与万年来一直敌对的地上种族达成了协议，共同对抗魔王军的入侵，却没有想到在后方出现了这样恐怖强大的海兽，无数强者回援，却也对它无可奈何，反而一一陨落在它手中。”

“最危急的时刻，整个七海都笼罩在这只海兽的阴影之中，无论躲在哪里，封熄的火山也好、深邃的海沟也好，都无法逃脱它的目光。”

“所有人都已绝望，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各自神明的帮助，祈求他们降下神罚，惩戒这头恐怖的海兽。”

“令人振奋的是，神明的确回应了他们的祈祷，七大海各自的神明联合在一起，讨伐这头海兽，那一战，日月无光，天地失色，海浪呼啸，旋涡席卷，风龙怒吼，雷霆轰鸣。景象如末日到来，充斥着灾难与绝望。”

“最终，七海的神明们击败了这头海兽，并将它封印在了源海最深处的地底下。为了防止它脱困，神明们还凭借无上的伟力，硬生生创造出了一座连通地底的宏伟山脉，像牢笼一样把它锁在了七海中，时刻镇压，让它难以挣脱。”

“但是，封印并非很牢靠，每隔百年都会松动一次。届时，七海的神明又会联合在一起，加固山脉，务必保证这头海兽永远不能脱困。”

“有极少数幸运的凡人可以看到神明们加固封印的景象，也是他们的口口相传，才让这些深海种族始终对海神的传说深信不疑。”

“当然，这只是凡人自己的说法。”

“真相到底如何，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吧，唐恩？”

艾丽娅轻声问道。

唐恩点头：“嗯。”

七海的神明们，指的应该是艾丽娅在七海不同的名号吧。

七海海神的联合，实际上也只有艾丽娅一个人而已，她是凭借一己之力镇压了那头恐怖的海兽。凡人们只看到了些许蛛丝马迹，无法推断出全部，故而才会把这种记载当做真相。

这个传说让唐恩想起了雾雨迷环的翠丽丝，两者的相似之处很多，一是灾难的来袭，二是法则代行人出面平息灾难的描述，三是凡人供奉她们为神明的结局。

如果这两个传说之间确实存在关联的话，那么，那只被艾丽娅镇压的恐怖海兽，莫非就是——

“天灾？”

少年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这个词语，他脱口而出。

艾丽娅听罢，轻轻点了点头：“没错。”

从冬妮娅口中，她已经知道唐恩当初在雾雨迷环经历了什么，所以，对于他能说出天灾这个词语，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

唐恩轻轻吐出一口气，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除了象征魔王部分力量的天灾以外，他实在想不出这世间还有什么存在能让一个法则代行人亲自出手镇压，甚至还无法完全封印，只能每隔百年便加固一次，以防它挣脱牢笼为祸七海。

同为法则代行人的翠丽丝，也在雾雨迷环中镇守了【虚无】的天灾长达千年。

想明白这一点后，唐恩低声问道：“这只天灾，象征着魔王的哪种力量？”

“欲望。”艾丽娅轻声解释道：“【欲望】的天灾，能够引动秩序生命内心深处最深层的欲望，从而让他们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最终迷失自我，成为一具被欲望驱使的行尸走肉。”

果然如此。

早在听到艾丽娅对那只海兽的描述时，唐恩心中便已有了隐约的猜测，如今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而已。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欲望】的天灾，与艾丽娅接下来要他去做的事情，应该脱不了干系。

不然，她也没必要如此详细地给唐恩解释了。

他望向身下的白鲸，后者轻轻甩尾，拍了拍海面，泛起一圈圈波澜，朝着远方扩散。

“唐恩，我需要你深入源海之底，帮我取回一件东西。”

她轻声道，声音如流水般温润柔和：“那件东西所处的位置，已经很靠近我当初封印【欲望】天灾的地方。虽然它无法挣脱牢笼，但传递一些力量出来，却是不难的。”

“你必须格外格外小心，不要轻易陷入其中。”

“不然的话，会很危险。”

她用很郑重的语气强调。

唐恩面露难色，如果只是取回东西的话，不是很难，但若要他去面对【欲望】的天灾，哪怕仅是它泄露出来的丝毫力量，少年都觉得很难办到。

只有意志坚定的人可以抵抗【欲望】天灾的力量，但必须知道，此刻的少年还在为心魔的事情迷惘，他的意志与信念再次遭遇了冲击，在这种情况下和【欲望】对抗，几乎没有战胜的可能。

若是被它勾起了对力量的渴望，反而会促使心魔更加强大，使自己的毁灭更早到来。

这样的可能性，极大。

艾丽娅见到唐恩为难的神色，顿时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于是安慰道：“或许，【欲望】的天灾对此时的你来说的确很强大。”

“但强大不意味着不可战胜。”

“我相信你能战胜它。”

“你也要相信自己，唐恩。”

相信自己？

唐恩苦笑，他倒是很想相信自己，可他实在想不到应该怎么做。

若要说是怀抱着和以前同样的信念去战斗的话，他的剑……也已经不在手中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是问道：“那么，艾丽娅阁下，你要我取回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它在哪里？”

说到底，这是契约的代价。

他没有资格拒绝，只能尽全力去履行。

“就在这片海域的最下方。”

“它很特殊，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哪怕我不提醒，你也一定可以注意到它的。”

艾丽娅如是说道。

海域的下方吗……唐恩望着蔚蓝的海水，却发现自己无法透过它看到下面的景象。

蔚蓝清澈，却很深邃。

果然是很奇怪的地方。

艾丽娅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清亢悠远的低吟，于是眼前的海水仿佛得到了号令一般，迅速旋转着，化为一个湍急的旋涡。旋涡正中心，海水逐渐被排干，露出了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道路。

“根据约定，我不能亲自去取回它。”

“所以，只能拜托你了，唐恩。”

她说道，语气很郑重。

那件东西，对她来说应该十分重要吧？

唐恩想着，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艾丽娅的语气不像是在说一件死物，反倒像是在说一个人，一个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是错觉？

他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多余的事情。

艾丽娅吐出一道冰蓝色的寒光，如流星一般掠过，直直钻入了唐恩的额头。下一刻，唐恩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冰雪洗礼过，变得清明空灵，思绪也格外通透。他望向四周，却觉得海水竟宛如拥有灵性一般，传递给他善意与敬畏的情绪。

这种感觉……他若有所思。

“这是我的祝福。”

艾丽娅开口解释道：“它可以暂时让你拥有在深海活动的能力，也能让那些强大的海兽主动远离你，不过要记得，这是有时限的。”

“算上今天，三天后，不管你有没有找到我要的东西，你都必须回来。”

“记住，是三天，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也不行。”

她反复强调，似乎三天这个概念很重要。

唐恩不明所以，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看着旋涡中幽深的通道。

少年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身形投入其中。

水珠溅到了他的脸上以及衣服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听到身后艾丽娅温柔却隐含深意的话语：

“唐恩，冬妮娅给我讲过你帮助翠丽丝的事情。”

“我觉得，既然你能帮助翠丽丝找到她想要的东西，那么，自然也能帮到我。”

“你要相信，这不是一种空穴来风的想法。”

“不是我信任你，而是冬妮娅信任你。”

“事实上，我应该说——”

“她一直都在信任着你。”

话语声被湍急的旋涡吞没。

却还是传到了少年耳中。

唐恩猛地回头，却看到艾丽娅已经变回了那个高贵优雅的蓝发女子。

她嘴唇微张，口型像是在说：

——战斗吧。

——不是为了我。

——而是为了你，为了……冬妮娅。

这是什么意思！？

他惊愕，但下一刻，旋涡已把他卷入了海中。

海面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仿佛从未有过波澜。

艾丽娅望着清澈碧蓝的海水，目光深邃。

* * *

虚无的幻世之中。

灰发灰眸的巫女缓缓开口：

#第一日。”

“将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