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娅要带唐恩去的地方是源海。
位于七海的最深处，是最远离大陆的一片海洋，其上也没有像其他六海一样分布众多岛屿，一眼望过去，尽是蔚蓝的海水，海天一色，让人分不出天与海的区别。
这位七海的王者、海洋法则的代行人最终还是没有和唐恩说清楚要他去做什么事情，只是说到了目的地再告诉他。唐恩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坐在艾丽娅所化的巨大白鲸上，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源海深处游去。
唐恩暗暗心惊，源海已经是七海最深，而他们却还在朝源海深处前进，那么，艾丽娅所要带他去的地方，究竟是有多么遥远？
用天涯海角来形容，应该不过分。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不少杀声四起的战场，血气弥漫在空气中，散发着令人欲呕的腥气；脚下的海水被黑与红的血液污染，变为了一片污秽的海洋；残肢断臂随波沉浮，有些是魔王军的，有些却是奇形怪状，不似人类。
艾丽娅并没有很靠近那些战场，所以唐恩也只是站在她背上，遥遥眺望，他看到了一些很奇特的种族，有的类似于人类，面容五官与类人种族无异，但皮肤却是青色的，长有鱼鳍，关键部位的皮肤表面还覆盖着鳞片，脚生趾蹼，踏波逐 浪；有的却凶神恶煞，体型庞大，面目狰狞，状似海兽，若不是眼中还有智慧生物的灵光，只怕不会有人把他们当成一个智慧种族。
都是深海的智慧种族，类人青皮的是华特族，由第四纪元的鱼人一族逐渐发展演变出文明；体型庞大有如海兽的是赫尔塔族，不过他们自称海王族，文明程度相对落后，但个体实力很强。”
艾丽娅一一为唐恩介绍。
唐恩很认真地听着，心情有些复杂。
之前，他在大陆游历的时候，只在人类的地界活动过，见到的非人种族很少，基本上只能从书上去了解他们的种族文化。对于深海的种族，更是一无所知。
但是，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只有人类，不要说大陆除了人类的国度外还有无数其他种族的国家与城邦，哪怕是深海，就并非人类所能踏足之地。
“实际上，在七海上，深海种族所占据的国土面积，比人类以及其他地上种族更加广阔。”
“因为，整个七海加起来，就已经有两三个大陆那么大了。”
“地上种族基本只能在沿海和一些较大的岛屿上活动。”
艾丽娅轻声说道。
身为七海之王，她对海洋的了解几乎可以说是无人能及，也见过不少地上种族，一开始还小觑轻视海洋以及海洋中的种族，但在亲眼见识到之后，往往会像如今的唐恩一样，被深深震撼到。地上种族中，只有零星几个国家能理解海洋的广博与浩瀚，诸如苍蓝海畔的白夜国，又或是北海的岛国波塞冬。
这两个国家的国力都很强大，不过它们想要将势力范围扩张到深海，却是没有那么容易，因为深海种族也不是好惹的。战无不胜的奔狼骑将卡洛梅斯与这些深海种族纠缠了十几年，还是没能从它们手中咬下哪怕一丁点的地盘。
在这里，对抗魔王军的主力也是深海种族，而不是各大地上国家以及护剑教团、神圣祷会两大教会。
深海种族自有先天优势与种族传承，无需觉醒要素也能拥有强大力量，五首龙神艾洛欧的光芒暂时无法照耀到这里。
不过，这是否就意味着他们没有自己的信仰呢？
唐恩有些好奇，先前经过那些战场时，他看到大部分的深海种族士兵在战斗时都会嘶吼呐喊，他们用的是自己种族的语言，而非大陆通用语，所以唐恩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从那些战士的眼中看到了狂热与奉献，这让他一瞬间想起了护剑教团以及神圣祷会的信徒，只有拥有自己信仰的人，才会毫无畏惧地扑向死亡。
因为，他们是为了信仰而战。
“艾丽娅，我能问一下吗。”
“那些深海种族的士兵，在战斗的时候，喊的到底是什么？”
少年心中疑惑，直接开口询问艾丽娅，这位七海之王不像冬妮娅一样冷漠，应该会乐意于解答他的问题。
正驾驭波涛破开海浪前进的艾丽娅听到这个问题，身形陡然一滞，连带着，迎面呼啸而来的海风也一瞬间变弱了许多。
唐恩见她反应如此剧烈，微微怔住，觉得自己会不会是问到了什么不应该问的问题。
不过，艾丽娅也只是凝滞了那么一刻而已，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用平淡的语气回道：“为了源海之主的荣光而战。”
“源海之主，那是谁？”
“他们信仰的对象吗？”
少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艾丽娅沉默了一会，而后轻声道：“源海之主、苍蓝海的风暴、北海主宰、拍击空海之翼、极星海王、暮光海之星、远望海之极……”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个名号，囊括了整个七海。
“这些，都是深海种族信仰的神明。”
她顿了顿，继续道：“然而，这些深海种族并不知道，他们所信仰的，其实都是同一个存在。”
“同一个存在！？”
唐恩睁大了眼，脑海中灵光闪烁，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你指的、该不会是……”
“七海之王？”
他语调下意识放轻，似乎害怕说得太大声，这个名号就会顺着风传出去。
艾丽娅沉默着点了点头。
呼。
唐恩轻呼出一口气。有种意料之外、却又不出所料的感觉。
除了海洋法则的代行人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一个强大的存在，能够让所有深海的种族共同信仰。
不过，还是有些意外，在五首龙神艾洛欧的光芒无法照耀之处，另一个法则代行人的名讳却成为世人口中的神圣，再联想到雾雨迷环中被木精灵一族奉为“神树”的翠丽丝，唐恩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想法：是否，所有曾经在历史上留下过名讳的神明，都是曾经的法则代行人呢？
他们虽刻意隐藏自己，但还是被凡人窥见了些许端倪，于是，他们的所作所为被奉为神迹，他们的名讳成为神圣，他们的存在被人们敬仰膜拜。
在外人眼中看来，这是何等荣光何等伟大的事情。
假如冬妮娅当初不是选择抗争，而是妥协，接受自己的命运与身份，会不会，现在的她也是被奉为“天秤的圣女”，被世人供奉信仰，敬畏膜拜？
而不是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天秤魔女”。
他这么想着。
艾丽娅却忽然道：“这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她巨大的冰蓝眼眸显得很深邃，像是看穿了唐恩心中所有的想法：“凡人的膜拜，对于法则代行人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即便他们不膜拜我们，我们也依旧会为自己的使命坚守。”
“有可能无法坚持最终放弃，就像翡翠贝迪珞珈和上一代的天秤圣女一样；也有可能哪怕身受束缚也坚持至今，如同现在浮空圣山上被剥夺了自由的艾洛欧。”
“但是，哪怕是艾洛欧，也绝对没有主动要求过凡人信仰自己。”
“阿斯提普大人曾对我们说过，神与人没有任何区别，神有感情有信念有执念，人亦有感情有信念有执念。如果硬要把神与人区分开，那简直是大错特错。”
“祂称自己为【先觉者】，而不是创世之神，也是因为这个。”
“更何况，一旦被称之为神，往往就需要背负自己原本不想背负的重担，最终反而会变得不像自己。”
“比如。”
“你能想象冬妮娅有朝一日放弃自己的执念，高坐在神位之上，受世人顶礼膜拜的场景吗？”
她问道。
几乎是下意识地，唐恩摇了摇头。
不仅不能想象，哪怕只是听她这么一说，都觉得很难接受。
“所以阿斯提普大人才说，神与人没有任何区别。”
“凡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他们处在山脚，若不攀登，必然无法看到山巅的景象。”
“你是数千年来，唯一一个无限接近山巅的凡人。”
“甚至比勇者都要接近。”
“这是命中注定，但也是你自己努力的回馈。”
“你应当看得更加深远，而不只是被眼前的虚幻束缚。”不知为何，艾丽娅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甚至有点像在劝诫。
唐恩觉得她变成了一个严厉的老师，正在给自己讲述人世间最深奥的道理。
恩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哪怕北海剑圣离彻教导他剑术，也没有这么严厉过。
近乎肃穆庄重。
他一时半会无法理解这些话的深意，只是默默点头，把它们全部记在了心里，希望有一天明悟其中真意。
至于艾丽娅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话……
他想问。
但对方已抢先开口。
法则的代行人，洞穿了他心中一切的想法。
“冬妮娅，她并非真正的魔女。”
“只是被执念所困惑，就和你一样。”
“我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但也无法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只能尽量劝告她，让她不要太执迷不悟。”
“但无济于事。”
“所以，以后的时间，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只能拜托你了。”
“拜托你照顾她，保护她，并且，彻底改变她。”
“我相信，你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
她的声音，轻柔温和中带着坚定与期盼。
唐恩却觉得艾丽娅说的这些话很奇怪。
说是嘱咐、说是请求……都不对。
应该说是，托付。
她把冬妮娅，托付给了他。
把一个法则代行人，托付给一个凡人？
少年有些呆滞。
或许这时候他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可惜没有。
他只是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么相信我？
明明，我只是个凡人？
怎么可能做到法则代行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因为——”
艾丽娅的语气看似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你已经在改变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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