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妮娅见到两幅景象，呈现眼前。
天秤左边，皎洁的月光中，她的好友艾丽娅倾世独立，口中哼唱着来自远古的歌谣；天秤右边，深邃的夜色里，与她签订契约的少年恍惚彷徨，寂寥孑然。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景象，让她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恐慌。
为何会恐慌，她亦是茫然。
这种让人不安惶恐的情绪，有多久没出现在她身上了？
少女眼中掠过一丝软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千余年前，她站在王宫的大门前，看着兄长的背影毅然决然踏上战场的时候，那时，她脸上流露出来的，也是这种情绪。
一直紧盯着冬妮娅的哈格丽丝眼睛挣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她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居然会从天秤魔女的眼中看到软弱这样的情绪？
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吧？
她揉了揉眼睛，再度望去，却发现冬妮娅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目光淡漠宛如幽邃湖泊，不起一丝波澜。
果然……是幻觉啊。
哈格丽丝这么想着。
然而，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或许，这并不是幻觉。
她狐疑地盯着冬妮娅的脸庞。
后者面不改色，没有一点心虚的模样。
到底是真的没有，亦或是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所以自己看不出来呢？
她想起了之前带领冬妮娅来到乐土秘境时，她在背后说冬妮娅的坏话，结果被当场逮到。如果是以前的话，冬妮娅会淡漠地置之不理，可现在，她居然会用很生硬的语气和自己道歉——当然，也少不了危险的警告。
这和之前她那种为了执念不择手段、连阿斯提普大人的禁令都敢违背的疯狂形象相比，实在截然相反。
是因为她改变了吗？
哈格丽丝想着。
如果，这也能算是一种改变的话。
这个时候，冬妮娅已经从先前的景象中挣脱出来，她将心中的疑惑与茫然都深深埋藏，目光重新放回到巫女诺娅的身上，看到对方的眼眸灰色空洞，一片虚无。
“诺娅大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阿斯提普大人会和那个神圣的盟约有关系？”
“如果可以的话——”
少女攥紧了手掌，目光中隐含坚定：“能请您为我解释一下吗？”
哈格丽丝亦是好奇地望着诺娅。
相比起冬妮娅的改变，还是这件事听上去更有意思，更加刺激。
这可是和传说中的创世神明阿斯提普扯上关系的故事。
哈格丽丝成为法则代行人不过五百多年，是这些法则代行人中最年轻的一位，即便是同样年轻的冬妮娅，也比她多出整整五百年的见识与经验。因此，她在某些隐秘的事情上，并没有很深入的了解。
丽娅以及其他法则代行人的说法，创世神明阿斯提普应该是在一千多年前便销声匿迹，时间上来说，差不多是在第一代勇者牺牲生命封印魔王之后。
所有的法则代行人都曾经见过这位【先觉者】大人一面，冬妮娅便是最后一位，而哈格丽丝明显就没有她那么幸运。在冬妮娅之后，阿斯提普便陷入沉睡，不再轻易出现在法则代行人面前。
也正是因为祂陷入沉睡，冬妮娅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无视禁令踏足尘世，谋求挣脱枷锁逃脱牢笼的方法——哪怕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枷锁一个人的牢笼。
“有些事情，是我一定要去做的。”
“假如阿斯提普大人苏醒后，要惩罚我的胆大妄为，我也无话可说。”
“无论那个时候我是否已经摆脱了这个身份，我都心甘情愿接受惩罚。”
“但起码现在，我必须尝试。”
少女的执念有多么深厚，她说这句话时，语气就有多么坚定。
这都是哈格丽丝从其他法则代行人口中听来的，据说他们当时也很无奈，身为最古老的法则代行人，五首龙神艾洛欧还亲自出面劝导她，以自己为例子：他当初便是因为违背禁令，将法则的力量授予凡人，让他们拥有抵抗魔王军的力量，因而才会被阿斯提普惩罚，被困在浮空圣山上，无法得到自由。
表面上接受凡人的膜拜与祈祷，实际上，却是被困在牢笼里的罪人。
在干涉的权利被剥夺后，连自由的权利也被剥夺，实在太过残酷。
但是，这样残酷的惩罚，也不能让冬妮娅有丝毫的退怯。
她无视了所有人的劝诫，我行我素，乖张行事，一直到现在。
——当初甚至从往生之河中抢走了唐恩的灵魂，蛮不讲理，让她一阵提心吊胆。
也是多亏阿斯提普大人没有苏醒，所以才能任由她这样胡作非为。
一旦阿斯提普大人醒来，她将受到的惩罚，恐怕比五首龙神艾洛欧更加严重。
哪怕没有亲眼见过，哈格丽丝亦能想象出那时创世神明的雷霆震怒，用天地无声日月失色来形容，应该不过分。
假如阿斯提普就是暗中操控一切的强大神明，那祂是否也已经将冬妮娅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都看在了眼里呢？是否已经决定好应该如何处置这位胆大包天的法则代行人了呢？
……
诺娅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将决定冬妮娅的命运。
两人都紧张无比，哈格丽丝更是屏住了呼吸，没有半点身为法则代行人应该有的矜持与淡定。
一时间，幻世内变得一片死寂，只有呼吸声还在氤氲。
诺娅缓缓抬头，银色之剑与金色星辰在她左右环绕，光辉璀璨。
却无法照亮眼眸中的灰色迷雾。
“阿斯提普，确实正在沉睡。”
第一句话便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卸下重负。
——奇怪？
哈格丽丝忽然一愣：自己那么紧张干嘛？违背禁令的人又不是自己。
她干嘛要为了冬妮娅那么紧张？还未等她想明白，冬妮娅便急忙出声问道：“那么，阿斯提普大人当初为什么要与摩云的先祖签订盟约，帮助他们建立帝国呢？”
一个凡人的国度，对祂来说，应该并不重要吧？
“你说错了。”
诺娅淡淡地回答道：“祂的目的，并不在于建立什么帝国——对于祂来说，所谓的帝国，所谓的荣光，所谓的传承……都没有一个可能性来得重要。”
冬妮娅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可能性？”
……
诺娅沉默，心中自语：自然是，彻底消灭魔王的可能性。
可惜，却不能对她说。
得等到天命的勇者到来，时机方会成熟。
她岔开了话题：“阿斯提普真正的目的，在于祂从天外引来的火流星——更准确地说，是凭借火流星铸造而成的两大圣物。”
“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
银色之剑静静躺在她的左手。
“万象之星，维恩泰德。”
金色星辰被她的右手托起。
“唯有以这两者为依托建立起来的盟约，才有机会寻觅那个微不足道的可能性。至于其他因此而产生的东西，比如摩云血脉，摩云帝国，又或是侍剑一族，都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庸罢了。”
“若经历了魔王军的浩劫之后，剑与星仍在，那可能性就还在。”
“但若剑与星消亡，祂所做的尝试，自然也就一并破灭。”
她松手，两件圣物便又飘起，散发出或柔和或璀璨的光芒。
冬妮娅与哈格丽丝都呆呆的，有些茫然，不知道诺娅在说什么。
她说的一切，让人难以理解，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阿斯提普当初出现在那片摩云先祖居住的偏僻之地，只是为了即将坠落的火流星而已。
“为什么？”冬妮娅脱口而出：“那火流星……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
“若是没有，又何必刻意追寻？”
诺娅瞥了她一眼，后者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而后，她听到巫女继续说道：“起初，混沌与秩序在宇宙中诞生，争斗永不停息。”
“秩序的神明得到旧世界的幸存者的启示，旧世界的幸存者则得到梦境的启示。”
“截断命运长河之人，乃流星之主。”
“宇宙法则之外，古老预言将得到印证。”
“预言所载，秩序之上神明注目，火焰焚烧逝去万物；心中茫然举剑四顾，众星煌煌为谁指路。”
“少女，神圣之盟约所记载的内容，你是否还记得？”
诺娅问道。
冬妮娅呆呆点头。
“那便将它说出口。”诺娅淡淡地看着她：“用你的话语。”
话音落下，这一瞬间，冬妮娅发现周围的景象全部变幻。
她来到了一片冰天雪地，风雪从天空飘落，远方，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如此孤独。
她看着自己的手，发现万象之星维恩泰德正在散发光芒。
光芒扭曲成了古怪而玄妙的文字。
这是摩云帝国的文字。
在某个强大意志的驱使下，她缓缓开口，将这些文字念了出来：
“以血脉为引，黄金的盟约永不褪色。”
“吾等将在此守候，直到命运到来。”
“茫茫白昼，以剑斩断；亘古长夜，以星照亮。”
“手中之剑是截断命运的流星。”
“奥秘之星是指引道路的光明。”
“当万物争斗不息、日月黯然无光之时，吾等将追随流星之主的步伐。”
“至死不渝。”
她念完，猛然惊醒。
掌心下意识攥紧。
这个盟约，还有所谓的“流星之主”……
——是天命的勇者。
诺娅淡漠地注视着冬妮娅，心中低低自语：所谓流星之主，便是天命勇者。
唯有天命勇者，可以打破规则。
唯有天外流星，可以截断命运。
她忽然叹息了一声，而后转过身去：“你留在这里吧，冬妮娅。”
“三天之后，你再离开。”
话语声平淡，仿佛昭示着什么。
有些事情，总是无法阻止的。
是他的第一次死亡。
迈向天命勇者的第一步。
迷雾中，几座雕像，古朴厚重，轮廓隐隐约约。
历史痕迹覆盖，岁月尘埃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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