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
无论再怎么强大,一旦死去,便失去了所有,过往的荣耀、辉煌、骄傲以及眷恋统统都被冰冷而残酷的命运埋葬,成为没有色彩的背景。即便进入冥府轮回转世,来世的自己也不会是原来的自己。
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而已。
然而,在旧世巫女诺娅的口中,死亡却轻而易举无需畏惧。
如果不死亡就无法进入乐土秘境,那么……就死一次好了。
语气如此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即便身为冥府主宰的哈格丽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表情茫然疑惑:“诺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们所理解的意思。”
灰发灰眸的巫女眼帘低垂,淡漠说道:“凡人终有一死,他亦不能例外。”
“唯有超越死亡,才能体会到凡人的界限。”
超越死亡……冬妮娅与哈格丽丝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对于凡人来说,直面死亡便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更何况是超越死亡?
诺娅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莫非她已经想到了什么办法?
两人目光询问,却见诺娅缓缓摇了摇头:“不要去思考未曾明了的事物。”
“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晓。”
“如今知道,对你们并无益处。”
直截了当的拒绝。
意思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吗?
冬妮娅思绪万千,但也知道不能强求,诺娅身为旧世界与新世界相连的特殊节点,可以看到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她的说法,即便充满疑点,也必然不会对她们有什么害处。
“那么,需要我什么时候把他带过来?”
冬妮娅又问道。
诺娅淡淡看了她一眼:“不是现在,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
“是你觉得最合适的时候。”
最合适的时候?
这含糊的说辞让冬妮娅不解,她下意识追问:“什么时候才最合适?”
“另一个‘他’死去之时。”
诺娅回答道。
另一个“他”……冬妮娅皱眉,随后很快意识到,诺娅所指的,应该是唐恩的心魔。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呢?
诺娅又为什么肯定,唐恩的心魔一定会死去呢?
她来到乐土秘境之前,可是亲眼见到唐恩意志消颓萎靡不振的,他连自己的剑都可以轻易放下,更不要说是信念了。
以他现在这样子,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斩去日益强大的心魔,比之前任何一次挑战都更难,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诺娅平淡的语气中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自信,就好像……她已经看到了那样的未来。
看到了唐恩斩去心魔恢复信念的未来。
为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灰发灰眸的巫女。
后者亦定定地看着她,眼中迷蒙灰雾空洞虚无,与这片虚幻的世界融为一体,让人分不出你我。
一股莫名肃穆的气息逐渐从巫女身上散发出来,带着一种古朴与厚重之感,好像跨越了数十万年的岁月,于时光洗礼之中渐而沉淀,无数景象出现在冬妮娅面前,那是文明昌盛生命繁荣、也是种族纷争国家矛盾;是和平安详欣欣向荣、也是战争纷乱灾难肆虐……一个充斥荒凉与萧条的世界逐渐洞开,呈现出它死亡之前的景象。
它曾经繁荣,如今落寞;曾经辉煌,如今破败;曾经光芒万丈,如今声息黯淡。
望着这个世界,冬妮娅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法压抑的悲伤与痛苦。
一个无比美丽的世界,如今落为宇宙中的一片尘埃,无人知晓它的存在,只有唯一的幸存者还龟缩在它的一小块碎片之中,苟延残喘,却也只是一种最残酷的证明,证明这世间还有过往的痕迹留存。
背负一个逝去的世界,独自一人渡过万年岁月,光是这样的说法,就足以让人感到窒息般的孤独与寂寥,而冬妮娅又是最能体会这种孤独与寂寥的人。
因为,她的遭遇,和诺娅很相似。
只不过,后者背负的是一个世界,而她背负的,只是一个国家而已。
“唉。”
隐隐约约之间,她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从万年前来,像个亡灵,在此间徘徊。
她茫然的眼中浮现一丝清明,恍惚从出神中惊醒,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的叹息……也是真实的吗?
她想着。
眼前的巫女缓缓低下头,她的双手之间有金色的丝线飘荡,仿佛编织一般,环绕纠缠,组成了一幅幅朦胧模糊的景象,无论冬妮娅和哈格丽丝怎么看,都无法看清楚其中的景象。
巫女张开口,声音空灵缥缈:
“他将会经历三次死亡。”
“唯有这三次死亡,可以帮他实现自己的夙愿。”
“你也是他的一次死亡。”
灰色的眸子落在少女精致美丽的脸庞上。
她微微一愣。
“他”,指的自然就是唐恩。
可是,自己也是他的一次死亡,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不解,但诺娅似乎并不准备为她解释。
“你应当知晓,米斯特里尔与维恩泰德的来历。”
她望着冬妮娅。
后者点头,不明白诺娅为什么要说起这完全无关的事情。
对身为摩云帝国长公主的她问这个问题,似乎毫无必要。
她心中疑惑,却忽然看到哈格丽丝正用期待与好奇的目光望着自己。
“什么什么!冬妮娅你知道什么,快给我说一下!”
她迫不及待地嚷嚷。
虽然同样身为法则的代行人,但她对这件事了解并不多,只是听说过而已。
她沉默了一阵,而后缓缓开口,将两大圣物的来历娓娓道来。世人都以为两大圣物是在摩云帝国出现后才有的,但实际上,这两大圣物的来历比起摩云帝国更加久远,甚至可以说,摩云帝国的建立便是这两大圣物直接促使的。
“两千年前,帝国还只是一片偏僻之地,一个小部族生活在那里,他们便是摩云王室的祖先。”
“原本,这片偏僻之地并无特殊之处,只是有一片广阔的湖泊存在。但有一日,火流星自天外而来,陨落湖中,烈焰汹涌,三日三夜方熄,湖水尽数蒸干,摩云先祖自蒸发的湖泊中寻到了冷却的火流星。”
“其后,神明降临,与摩云先祖签订盟约,以火流星铸成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与万象之星维恩泰德,摩云先祖凭借两大圣物之伟力,建立帝国,同时,也守护着这两大圣物,不让它们落入外人手中。”
“侍剑一族便是因此而来,他们同样出自摩云血脉,但却自愿放弃对王位的争夺,以守护圣物为终生使命。摩云王室是这两大圣物名义上的拥有者,而侍剑一族则是它们的守护者。”
“魔王军之灾发生,帝国覆灭后,侍剑一族带着两大圣物逃亡,远离尘世,就此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
“随着两大圣物的消失,摩云血脉的没落,曾经古老神圣的盟约,也逐渐被人们遗忘。”
“到了如今,除了我,以及那些侍剑一族的后裔以外,再没有人能记得这个盟约。”
“以及那个与盟约一同传承下来的预言。”
冬妮娅垂着眼,语气平淡不见些许波澜。
但任凭谁都能听出其中刻入骨髓的寂寥。
哈格丽丝抓着死骨船桨,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从未料到,原来故事的背后有这么曲折的真相,曾经无比强大的帝国原来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部族,两大圣物的起源原来来自于天外坠落的火流星,古老的盟约原来是铸成一切的契机。
——原本的她只是听说,摩云帝国虽然强大无比,最终却覆灭于魔王军之手而已。
“那个神明是谁?”
她脱口而出,眼中满是探求的欲望:“那个和摩云先祖签订了契约的神明,是谁?”
“是前几代的法则代行人吗?”
“不对啊,法则代行人是不能随意与凡人接触的,除非……”
她悄悄瞥了冬妮娅一眼。
后者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诶!?不知道?”哈格丽丝张大了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不可能吧?”
就算不知道那个神明的真实身份,总该有什么记载流传下来吧?他的名号、他的外貌……这些蛛丝马迹之中,总能看出一点端倪来的。
可是。
“没有。”冬妮娅淡淡道:“那位神明,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离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寻找过帝国王室,好像也并不在乎我们是否遵守盟约。”
“我们所有对他的记载、雕刻或是画作,统统都只是模糊一片,即便流传下来,也无法看出什么。”
“后来帝国覆灭,盟约逐渐被遗弃,我曾想过他会不会找到我取回圣物,但并没有。”
“也许他早已把我们遗忘了。”
少女面色漠然。
“不可能吧……”哈格丽丝听罢,喃喃道:“难道他出现就只是为了帮助你们摩云的先祖建立帝国吗?”
情听上去太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相信,可是从冬妮娅的描述来看,除了这种可能之外,再没有第二种可能可以解释他如此古怪的行为。
正在这时,灰发灰眸的巫女诺娅忽然开口,道:“那位神明之所以不出现,只是因为,还不到祂出面的时候。”
“祂一直都在注视你们。”
“那天外的火流星,原本就是祂引来的。”
“唯一的目的在于,创造奇迹。”
平淡的声音回荡在虚无的幻世中,令冬妮娅和哈格丽丝都为之惊愕。
她们这才想起来,自己眼前的巫女,可是旧世界唯一的幸存者。
她知晓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哪怕是创世的神明,【先觉者】阿斯提普,都必须向她请教关于秩序与生命的事情。
如果是诺娅的话……
冬妮娅神情微动,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下一刻,她张开口。
可是,还未等她询问出声,诺娅便已开口,声音空灵缥缈,虚无淡漠:
“那位神明的真名,你们应该都十分熟悉。”
“祂便是此世创世之神明。”
“【先觉者】阿斯提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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