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王宫，长长的走廊上，琉璃抱着一把剑，脚步匆忙。

负责侍奉她的侍女们此时紧跟在她身后，目光担忧而焦急。

“琉璃殿下！”

“太危险了！”

“请把它放下来！”

“女王陛下会担心的！”

她们不停出声劝说，但琉璃充耳不闻，依旧紧紧地抱着怀中长剑。

那不是用于仪式的礼仪长剑，也不是象征身份的贵族佩剑，而是精心熔炼锻铸、剑锋足以致命的杀人之剑，如果不小心谨慎对待的话，很有可能会伤害到自己。

白发王女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一双冰蓝的眼眸中满是坚定与决然。

她走过长廊，绕过偏殿，来到花园。

这里花草繁茂树木成荫，微风和煦阳光灿烂，一派优美怡人的景象——但实际上，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微风阳光，都似乎蒙着一层肃杀的冷意。

让人甫一接近，便觉踏入了冰天雪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冰冷。

琉璃以二王女的身份命令那些侍女在外等候，随后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踏入了花园之中。

沿着狭窄幽静的小道，她一路来到花园最深处，一座造型典雅优美的凉亭坐落在高大的古树下，被阳光投下来的阴影掩映着，四周有旺盛开放的花朵点缀。

入目尽是冰蓝的蔷薇，没有其他多余的颜色。

白发白眸的男子便站在凉亭中，望着这些盛放的蔷薇出神。

琉璃向前一步，目光清澈：

“离彻大人。”

“请您教我习剑。”

她如是说道。

清脆悦耳的声音中带着毫无掩饰的坚定。

被她请求的那个男子头也不抬：“为何？”

“因为——”

琉璃脱口，还未说完，话语声便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长剑。

不是没有。

而是不能说出口。

“是大王女殿下让你来的吗？”

离彻又问道。

琉璃沉默，而后缓缓摇头：“……不是。”

“那便回去吧。”

淡漠的话语，宣判了最后的结果。

少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没有血色。

抱着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有些苍白。

两片薄薄的嘴唇嗫嚅着，温度冰冷。

少女似乎还想争取，但对方却不给她机会。

“不要只为一个人挥剑。”

北海剑圣离彻抬起头，白色眼眸注视着眼前少女。

锐利的目光像是看透了她所有的侥幸与期盼，显得有些冷酷无情。

“如果，你只是为了一个人挥剑的话。”

“那么。”

“没有什么学剑的必要。”

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他转身离去，只留少女一人站在花园里，呆呆出神。

风吹过，枝叶婆娑，绿草摇曳。

雪白长发飘扬，少女容颜精致美丽，阳光肆意倾洒，包裹她娇小的身躯。

空气中氤氲着温暖灿烂的呼吸。

景象看上去那么美好，仿佛画中才会出现的风景。

看到这张画的每一个人，都会为它展现出来的美好而动容，不忍出声，唯恐将其意境打破。

外人是如此，然而，画中的人却往往不是这么想。

琉璃没有感受到任何美好。

唯独心底逐渐泛起了苦涩与无奈的情绪。

不要只为一个人挥剑，是吗？

她也很想做到。

可是，如果不是那个人的话，她甚至可能连靠近都不会去尝试。

——无论是剑，还是其他。

脑海中又恍惚浮现出那一日的情景。

冰封的天与海、呼啸的风与雪、燃烧的剑与火……他望着自己的目光那么冰冷，可望着另一个人的目光却那么温柔。

自己，不是命中注定能唤醒他的人。

假如，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把锁。

她也不会是他的钥匙。

少女呆呆地跌坐在草地上，目光涣散无神，似失了自己的魂魄。

怀中长剑沐浴阳光，却依旧如此冰冷。

与那个人一样。

即使外表再怎么温和，心底也始终冰封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而她，既不能靠近他。

也不能握剑。

少女缓缓把头埋到膝盖里，低声啜泣。

轻而易举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坚强，粉碎得一干二净。

毕竟，坚强是那个人给的。

软弱，也是他给的。

因他而生。

也会因他而死。

* * *

苍蓝海与北海的交界处，汪洋浩瀚，浪涛汹涌，一座小小的岛屿镶嵌其上，好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很快就会被汹涌的巨浪吞没。

但是，这些声势浩荡惊人的巨浪在靠近岛屿时，却往往为一股神秘的力量所阻拦，变得平静温和，再没有那种奔腾八方席卷万物的气魄，拍击在沙滩上，也只是带来些许湿润的痕迹。

很快便会被阳光晒干。

这是来自于法则代行人，七海之王艾丽娅所驾驭的强大法则。

掌控海洋、融入海洋，挥浪纵涛，不过等闲。

前一刻，唐恩还在为这种堪比天地的伟力感到震撼，此刻却已顾不得这些，他定定地望着眼前巨大的白鲸，目光中有些疑惑：“艾丽娅阁下……您刚刚，说什么？”

白鲸闻言，轻笑，笑声引来一阵潮汐，哗啦作响。

但她的声音依旧无比清晰，透过拍击的海浪传来：“我说，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故事？”

唐恩被她的说法吸引住了。

法则代行人要给他讲的，必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故事。

毕竟，她可是活过了数个纪元数千岁月的古老存在，所见识所了解的东西，绝对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存在都多。

“是什么故事？”

他下意识问道。

艾丽娅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用尾巴轻轻拍了拍澄澈的海面。

顿时，一阵波涛自水中卷起，如同巨龙一般张开口，将巨大的白鲸一口吞下。外界不断流动的海水挡住了唐恩的视线，让他无法看清其中到底在发生什么。但他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到来，因而，虽然惊讶，却不是很慌乱。

数秒过去后，包裹着白鲸的海水褪去，流回海中，呈现在眼前的景象令唐恩大吃一惊——巨大的白鲸已然消失无踪，海面上站立着一名蓝色长发的女子，她身着流水般华丽的冰蓝长裙，气质优雅而高贵，精致美丽、仿佛浑然天成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让人能轻易察觉到她散发出来的善意与温柔。

这女子头顶戴着以明珠与珊瑚、贝壳制成的古朴王冠，造型华丽而不失大气，其最中央镶嵌着一块澄澈通明的蓝宝石，一眼望过去，好像能从其中看到浩瀚无边的汪洋。

流动的海水在女子脚下汇聚，凝聚为一条冰蓝的道路，一直通向岛屿。她迈着款款的步伐，自海上来到唐恩面前。她的身高比起唐恩更高出半个头，俯瞰他的目光中带着发自灵魂深处最虔诚的怜悯，任何人看到她的眼眸，都不能不为其中蕴含的博爱、同情、温柔，以及生生不息的美好与希望而感动。

这双眼眸的主人，就像所有生命的母亲一般，包容人世间一切纯洁与污秽。

身为大海的神明，也拥有大海的宽广胸怀。

这就是七海之王艾丽娅。

唐恩呆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幕。

女子见此，脸上浮现出温柔歉意的微笑：“抱歉，似乎有些吓到你了。”

“不过，我觉得，用这样的形态和你交流可能会更好。”

“忘了告诉你，在成为法则代行人之前，我的种族是海妖。”

海妖？

少年神色微动，有些模糊的印象。

那是特蕾西亚教他学习知识的时候，从某本书上摘出来读给他听的，因为她说“这个种族很有趣”。

是第三纪元时出现的一个种族，曾在最古老之海还没有分化为七海之前，建立了辉煌的海洋文明，他们的国度位于深海，美好、繁荣、自由，并且平等。

可惜最后的结果还是灭亡，整个种族也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没有人知道原因，或许是天灾，也或许是人祸，总之，这个强大的种族就是灭绝了。

海妖有趣的地方在于，他们由水凝聚，故而没有实体，最原始的形态是一团不断流动的海水，他们可以在此基础上不断延展，变化成各种形态，可以是一棵树，也可以是一条龙。

不过，当她们变化成海洋生物之外的生命时，一般都还会带有海妖本体的特征，所以很容易辨认。

比如……

“你觉得我穿了裙子。”艾丽娅提起“裙角”，眨了眨眼：“其实，这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只是模仿了你们人类的习惯，变化出了裙子而已。”

“这样，你应该就不会觉得很奇怪了吧？”

她笑眯眯地问道。

“谢谢。”

唐恩摸了摸鼻子。

原来，那条华丽的冰蓝长裙，不是“看起来像流水一样”，它确实就是流动的海水。

这位性格温和的法则代行人，还真是为自己考虑啊。

虽然他心中觉得，比起带着海妖特征的“人类”，还是和一条白鲸交谈更加正常。

毕竟，他也曾经和最初的冬狼，传说中的霜雪与寒冬之主、北风之形、冬之王希尔尼斯交流过。

这种话自然不可能说出口，不然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那么，我们刚刚说到哪里？”

变化为“人类”形态的艾丽娅用手指点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后，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我说过，”

“要给你讲个故事，对吧？”

* * *

灰色迷雾笼罩的世界，倒立的高塔飘浮在虚空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会觉得塔尖正对着自己的心脏。

冬妮娅捧着剑，跟随在一脸不忿的哈格丽丝身后，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灰色迷蒙的世界里。

两人的脚步踩得很轻，不敢有丝毫大意。

因为这里是梦乡，是旧世界残余法则汇聚之地，稍微不慎就会坠入虚幻，迷失自我。

忽然，冬妮娅将要落下的脚步僵硬在原地。

她扭过头，望向梦乡之外的远方。

目光出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直到哈格丽丝的声音将她唤回：“冬妮娅？冬妮娅！你在看什么啊冬妮娅！？”

“……”

银发红瞳的魔女沉默，然后缓缓摇头：“没什么。”

哈格丽丝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

确认没什么不对后，才扭过头去：“要好好跟在我后面。”

“马上就要到诺娅大人那里了。”

两人渐行渐远。

身后，来时的道路逐渐被迷雾覆盖。

无法找到回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