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王宫内，少女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呆呆出神。

窗外，天色昏暗，天穹阴沉，乌云压着，好像很快就要下雨。

冷风吹进来，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若是以往，肯定会叫侍女关窗，点燃炉火，静静地待在房间内，看外面雨幕低垂，笼罩天地。

毕竟她是琉璃。

大王女琉澜最珍贵的宝物，最疼爱的亲人。

从小就被父母和姐姐视为掌上明珠呵护，哪怕之后父母相继去世，琉澜也撑着双臂一直保护她，没有让她被外界的风雨伤害到。

琉璃，晶莹剔透，精灵绝美。

却也太过脆弱，容易破碎。

或许，从父母为她取这个名字开始，命运就注定好了。

她也早已习惯被人呵护被人关心的感觉，习惯享受旁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习惯躲在亲人以及朋友的背后。

也曾经想过独立坚强，勇敢面对挑战与磨难。

但她又从未学习过战斗，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战斗。

所以，当困难到来，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感到痛苦、绝望、无助……以及孤独。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亲人和朋友不可能一辈子照顾你保护你。

你需要鼓起勇气，像幼鸟离开母亲的羽翼一样，离开她们的关怀。

或者说是束缚。

让琉璃找回这样勇气的人，名字叫做唐恩。

他在少女最孤独的时候出现，像一团火焰，温暖了她逐渐冰冷的内心。

如果没有他的话，冰雪会将少女覆盖，寒冷会让她慢慢死去，死在自己的无能为力之中。

还好他出现了。

如同故事小说中经常提到的情节一样，少年总会因为各种意外而与少女邂逅。

两人会因为彼此而成长，然后逐渐明白自己的内心。

最终走到一起。

琉璃确实因为唐恩的出现得到了成长，她凭借自己的力量，带着他战胜呼啸的风雪，横穿大雪山群，做到了以前的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可是唐恩呢？

他有因为琉璃成长吗？

意志是变得更加坚定？

还是信念变得更加纯粹？

似乎都没有。

琉璃从一开始就输了，与少年邂逅的确实是少女，但那个少女却不是她。

是勇者，是让他握剑，给他信念的人。

她迟了一步，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背影在夕阳余晖中孤独而坚定。

——我想击败勇者。

那时他轻声说道。

了解了少年的过往后，琉璃才明白这句话中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无奈与决绝。

就算，就算唐恩真的喜欢琉璃。

那个名为特蕾西亚的少女，在他心中，也会比琉璃更重要那么一点。

好像很可笑，但确实如此：喜欢的人，不一定就是最重要的人。

琉璃想成为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但她想不到自己能为他做什么。

给不了他剑，亦给不了信念。

那就……默默祈祷吧。

少女缓缓摊开手，宛如泪珠一般的琉璃吊坠晶莹剔透，冰蓝的色彩变幻瑰丽。

这是在她离开白夜国，前往觉醒山光之修道院修行时，姐姐送给她的。

“带上这个，让它好好保护你吧。”

姐姐当时这么说。

于是她便一直带着——那天被邪教徒追杀的时候，也紧紧地藏在怀里，没有丢弃。

而后她遇到了唐恩。

如果她不能像故事里一样，成为少年命中注定邂逅的那个“少女”。

也能成为第二个吧？

手掌缓缓合拢，少女双手合十，抵在额头处。

神情如此虔诚，一如她在修道院中向龙神祈祷。

心声夹着风声，飞向遥远的战场。

——拜托了，唐恩。

——请一定、一定要平安归来！

她想，到时候她一定会冲上去的。

会站在最高的城楼，看那人的身影在阳光中模糊而清晰。

届时，她要招手，让他能看到自己。

让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哪怕只有一瞬，那也好啊！

少女一时间，有些痴了。

唯有合拢的手掌，未曾放松。

* * *

天穹阴沉压抑，狂风呼啸凛冽。

海洋被鲜血染成了污秽的黑色与红色，残肢断臂随着波涛起伏不定，喊杀声与咆哮声由远及近无处不在，身处这片战场的每一个人，鼻孔中都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渐渐地，他们的眼睛被血浸染，他们的战意被怒火点燃，无论是否愿意，已经酝酿的杀戮与毁灭都会强迫他们去战斗。

混沌要把秩序拉入望不见底的绝望深渊，而秩序要击退混沌保护家园。

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故而战争也永远不会结束。

苍蓝海上残酷的血与火，只不过是这场战争的其中一部分而已。

唐恩挥舞手中长剑，面无表情地将眼前狰狞的魔族一分为二，后者的上半身坠落海中，被海浪吞没，而下半身还在不断挣扎抽搐，却也很快化为魔气散去。

原地只留下些许漆黑的寒冰，散发侵蚀骨髓的寒冷。

冰之魔将率领的魔族，从混沌之寒中诞生，其身上孕育的寒意死寂枯朽，好像要把整个秩序世界都冻结。

身后，又有一个魔族士兵扑了上来，带起呼啸的寒风。

唐恩头也不回，长剑如闪电般向后刺去，直接刺穿了敌人的心脏。

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哀嚎。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个魔族士兵的情况，而是收回长剑，目光凌厉，扫过甲板。

此时，已经有许多魔王军的士兵攻上了甲板，既有那些相对弱小，甚至无法挡住唐恩一剑的低级魔族，也有较为强大，拥有一定智慧的高阶魔族，后者才是最大的威胁。

白夜军队中的士兵大多是普通人，少数精锐觉醒了要素，但是能有要素深化层次的很少。即使有，他们的剑法也不会比唐恩更好换句话说，唐恩就是此刻战场上除了正在激烈交战的冰之魔将和北海剑圣离彻，以及身为指挥官的卡洛梅斯之外，最为强大的人。

自然也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体内的火之要素汹涌而出，宛如红莲绽放，缠绕着剑身，磅礴炽热，耀眼的火光令人难以直视。

身形闪烁，下一刻，少年已出现在了一名魔族士兵身后，长剑轻刺，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刺穿了对方的心脏。而后烈焰汹涌燃烧，直接将其焚为灰烬。

正与这个魔族士兵打得难解难分的白夜士兵见此，瞠目结舌。

唐恩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而是继续朝着甲板尽头奔去。

视线之中，所有的魔族，都是他的敌人。

长剑挥出，烈焰燃烧，少年表情冰冷，淡漠地看着一个个高大的魔族士兵倒在自己面前。

心中多余的情绪好像被冻结，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斩杀魔族。

有不少高阶魔族注意到了这个强大的人类少年，他们对于同为魔族的同胞死亡并不感到悲哀，也没有为它们报仇的意思，只是觊觎这少年强大纯粹的灵魂，妄图将其侵蚀吞噬。

只是，抱着这样想法的高阶魔族，最终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少年的讨魔剑术之下。

长剑痛饮魔血，少年的脸上沾上了黑色与红色相间的血液，有些是高阶魔族的，有些则是他自己的。深红色的烈焰从体内涌出，顺着手腕一路蔓延，缠绕剑身，将他衬托得如同火中的神明，强大而神圣。

他放眼望去，却发现这艘船的甲板上已经没有敌人了，只剩下那些白夜士兵用敬畏的目光望着他。

继续吧！

只是这里没有敌人而已。

你看那里，敌人不是还有很多吗？

仿佛有一个声音这么对少年说。

唐恩于是转头望去，顿时看到魔潮汹涌，魔族猖狂，眼前的船舰都已陷入了激战，血与火蔓延，永不熄灭。

所以，继续战斗吧！

用你手中的剑，把这些魔族统统杀光！

你不是要保护身边的人吗？

那就把他们——

统统杀光！

声声低语，像在诱惑。

可是唐恩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确实是想保护身边的人。

而保护身边的人，确实需要斩杀魔族。

磨砺讨魔剑术。

直到可以斩杀魔将、魔柱、魔骑……甚至传说中的魔王！

既然如此，那便……

杀吧。

他收回目光，表情依旧冰冷淡漠。

脚下红莲绽放，深红色的烈焰托着他的身躯浮起，他向距离最近的那艘船飞去。

沐浴火焰，从天而降。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挥剑，斩杀魔族。

一次又一次地挥剑，耳畔回荡着愤怒的咆哮与凄厉的哀嚎，不少白夜士兵被他救下，用感激敬畏的目光向他致敬。

不知为何，这让少年感到快意。

可他究竟是因为守护他人而感到快意，还是单纯因为斩杀魔族而感到快意呢？

不得而知。

唯一知道的是，越是挥剑，少年身上燃烧的烈焰就越是汹涌。

可他的表情却也越发淡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越发寒冷。

滔天的杀意与无穷的血气汇聚在他身周，让人不敢轻易靠近——无论是那些魔族，还是同为人类的白夜士兵。

他们隐约察觉到，少年正在发生什么令人恐惧的变化。

唯一没有察觉到的，是少年自己。

他没有发现，自己黑色的眼眸深处，正有一点猩红的血光，缓缓浮现，并朝着整个瞳孔蔓延开。

死在他剑下的魔族越多，这血色蔓延的速度就越快。

到最后，唐恩挥剑，刺穿视线中最后一个高阶魔族的心脏。

于是，这血色终于彻底蔓延至整个眼睛，把他眼中原本的黑色取代。

下一刻，少年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烦躁。

心中有什么压抑着，却没办法宣泄出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面色不变，心脏却忽然开始砰砰砰剧烈跳动。

“呵哈哈哈哈哈……”

猖狂肆意的笑声，在他脑海中低低回荡。

血色瞳孔骤然收缩，少年看到，刚刚被自己斩杀的魔族，其面容开始扭曲变幻，最终，变成了一副自己格外熟悉的模样。

黑发，黑眸，神情坚定，目光清澈。

那是唐恩。

是他自己。

也是所谓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