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伟大的魔族,冰之魔将从未觉得眼前这些渺小的秩序生命有哪里值得她畏惧。
不过是一些被秩序的谎言欺骗着,在无休止的毁灭与破坏之间挣扎的爬虫而已。哪怕连续九十九次击退了混沌的侵略,下一次,他们还是会卷土重来,让战火重新蔓延至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
直至世界终极、秩序消退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混沌不死不灭。
——原本是这样的。
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渺小的爬虫之中,也会存在令自己觉得有些棘手的、稍微强大了那么一点的……爬虫。
虽然他们的力量并没有强大到足以将自己彻底湮灭,但在某些情况下,还是能伤害到她,甚至威胁到她生命的。
若她“死”于这些爬虫之手,那么,接下来就无法参加伟大混沌对秩序世界的进攻了。哪怕下一次依旧能在魔王大人的呼唤下复活,也不知道要等到多久之后。
更何况,死于爬虫之手,对于她来说,本就是个极大的耻辱。
上一次的战役便是,她遭到数名比自己弱小的秩序爬虫围攻,最终被一名有着白发白眸的人类男子斩于剑下。
她本以为这就是最大的耻辱,是她一辈子也无法洗刷的罪名。
然而,十几天前的夜晚,一个人类少女再度用自己的行动扇了她一巴掌,告诉她,你不过如此。
那名人类少女,自身实力很弱,远不如她,但体内却潜藏着一股狂暴的力量,她借此与自己打成平手,最终不敌败逃的时候甚至反过来偷袭了自己,一剑斩去她的左臂。
那阵痛楚,时至今日,她依旧无法忘怀。
那一剑的光华绚丽寒芒冷冽,也被她深深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再次遇到使用这种剑法的人。
届时,她将不顾一切,将其斩杀!
——然而命运离奇。
她确实遇到了这样的人。
但却不是那一晚的人类少女。
而是白发白眸的男子。
淡漠的目光、冰冷的神情,哪怕挫骨扬灰她都认得:九十多年前的战役中,正是这名男子用手中长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让她蒙受了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
难怪!
难怪她那天晚上见到少女挥剑时会觉得无比熟悉。
原来,竟都是宿命轮回。
九十年前,他刺穿了她的心脏。
九十年后,使用和他一样剑法的人斩去她的左臂。
而现在,战场上他们再度交锋,一瞬间又是剑光如雪冷冽冰洁。
不久前才用魔气凝聚出来的左臂,再度被斩断。
痛楚一波波涌上脑海。
耻辱的感觉在这一刻淹没了她所有的思绪,眼眸中猩红血光好像被点燃,炽热燃烧着,无法熄灭。
这是愤怒的火焰。
燃烧一切,甚至包括自己。
因为,唯有如此。
她才能拥有足够狂暴的力量,而后——
一、雪、前、耻!
咻!
破空之声响起,随后是咔擦咔擦宛如玻璃破碎一般的声音。
长枪如电,刺穿虚空,那强大的压迫力令天穹碎裂,浮现一道道肉眼难以看见的裂缝。
被冰蓝寒冰冻结的左臂还在往海面坠去。
然而,冰之魔将却面无表情,甚至没有想过先用魔气凝聚新的左臂。
蔓延的寒意尽数转换为冰冷的杀意,她的目光锁定在眼前的男子身上,长枪已突破了空间的界限,前一刻还在远处,下一刻便已来到离彻身前,势要刺穿他的心脏,将其彻底灭杀!
白发白眸的男子面色不变。
九十年前他便亲手斩杀过眼前嚣张的魔将。
如今九十年过去,他已踏入【奇迹】领域,剑术更加精进。
又怎么会惧怕她?
手腕微动,长剑挥出,似寒冰凝聚散发刺骨的森冷。
头顶乌云翻涌,雷霆轰鸣之时,有冰冷洁白的物体从天而降,抹过剑锋,为它添上几许无法驱散的寒意。
剑身划过,虚空如水面,震荡出一圈圈的波纹。
冰之魔将瞳孔收缩,猩红血光中闪过惊疑不定的色彩。
在她眼中,男子挥来的长剑似真似幻,亦虚亦实,好像就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外,叫人无法捕捉到它的锋芒。
而男子的身形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高大。
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却让人觉得有一座冰山屹立在海中,任凭狂风呼啸海浪拍打,巍然不动,从悠久亘古的过去一直延续到现在,哪怕岁月也无法在他身上磨蚀出一点伤痕。
乌云中飘落的雪凝聚他的身躯,呼啸而过的冷风磨炼他的信念,游走闪烁的电蛇照耀他的灵魂,轰然落下的雷光锻铸他的意志……这个男子,这座冰山,是由天地万物构成,或者说,他就代表着这片天地——呼吸为风、目光如电、话语如冰、剑气如雪。
天人合一。
冰之魔将心中警铃大作,但此时她手中长枪已与男子挥来的长剑碰撞到了一起。
金铁碰撞,冰之魔将却感觉自己刺中了一座坚硬无比的冰山。
金红色的火花迸溅,点亮了四周。
铛!
清脆而刺耳的响声响起,离彻手中长剑将漆黑寒冰凝聚的长枪荡开,轻巧无比,举重若轻,然而冰之魔将感受到的力量却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巧。这一剑像是附着了整个天地的力量,一瞬间给她施加了无穷庞大的压力。
下一刻,男子一步跨出,顿时,海浪呼啸,拍出数十米高的巨浪;乌云翻滚,飘下漫天的冰雪。
电蛇游走,雷光闪烁。
浩瀚而冰冷的气势宛如寒冰蔓延,缓缓将四周上下包拢。
无论是魔族,还是白夜士兵,都下意识远离了这片区域。
生怕被两大强者交战的余波伤到。
离彻举起剑,身形在冰之魔将眼中已是承天支海,与天穹同高,与海洋同深,无法测量,亦无法看透。以身躯融入天地,举手投足间有天地之伟力相随,这正是天人合一境界的象征!
冰之魔将已心生退意,但她明白若此时退去,只会一败再败,气势跌落谷底,再无获胜的可能性。
只是渺小的爬虫。
又何惧之?
她恨恨咬牙,驱使胯下魔狼,踩着漆黑的寒冰,不退反进,朝着眼前的男子扑去。
长枪再度刺出,直指离彻的心脏。
寒意蔓延,虚空被刺穿破裂,却又很快为漆黑的寒冰冻结凝固。
气势凝成一点,汇成一线。
凶狂滔天、杀意汹涌!
她舍弃了所有防御,把浑身力量都凝聚在了这一枪上!
击山穿石,只是力量的体现。
其中蕴含的魔气,甚至足以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冻结对方的身躯与灵魂,让他在还未察觉的时候便迈向死亡!
可以说是最能体现混沌之寒的一枪!
然而,面对冰之魔将来势汹汹的进攻,离彻却面色淡然,脸色丝毫未变。仿佛眼前袭来的不是强大的魔将,只是一只烦人的苍蝇。
——对于这片天地来说,强大如冰之魔将,也确实只能算是苍蝇。
他举起剑,身上气势与天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一剑挥下,不止是他在发起进攻。
浩瀚翻涌的苍蓝海、乌云堆积的阴暗天穹、闪烁游走的电蛇、轰然炸响的雷光、呼啸狂猛的寒风、以及缓缓飘落的冰雪……所有来自于天地,磅礴、浩荡、正大、凌厉的气势,都在这一刻凝聚在了剑锋之上。
给长剑蒙上了肃穆而神圣的一层莹莹光辉。
天地同力,与剑合一。
这是不可视不可敌的光辉。
故而,这一剑,也是不可视不可敌的一剑。
任何妄图与天地为敌的人,都只是在自取灭亡。
一道冰蓝色的剑光飞出。
并不绚烂,甚至可以说平淡到了极点。
好像只是初学者随手挥出来的一剑。
看上去,似乎可以轻松挡下来。
然而,只有直面这一剑的人,才能感受到从其上散发出来的恐怖力量。
冰之魔将瞳孔收缩,而后恍惚失神。
她的身躯,连同胯下的魔狼,都呆滞在了半空。
视线之中,再无天穹阴暗,再无大海浩瀚。
只余下一片纯粹的冰蓝。
混沌魔族愤怒的咆哮消失了,白夜士兵无畏的喊杀声也消失了。
风声消失,雷声消失。
天地排斥她的存在,使她的五感全部消失,归于朦胧之中。
到最后,连自己的存在也消失。
无需浮华的修饰,无需复杂的技巧。
轻轻挥出的一剑,返璞归真,回归本源。
分割时空界限,当空一划,宛若流星之光从天而降,分开了天穹与海洋。
世界被冰蓝的色彩占满,下一刻却很快恢复正常。
眼前的战场依旧,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唯有直面这一剑的人,清晰地感受到了这道剑光的掠过。
以及它的威力。
咔擦咔擦——
冰之魔将所着的漆黑铠甲,裂开了一条狰狞的裂缝。
一阵剧烈的痛楚自胸口传来,她从失神中惊醒。
而后,无数漆黑的鲜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冻结为寒冰,坠入海洋。
在一片黑与红中沉浮不定。
胯下魔狼被这道剑光的余波所伤,呜咽出声。
冰之魔将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但却已身受重伤。
她握着长枪的手捏得更紧,瞳孔收缩为极细的一点,猩红色的血光闪烁不定。
下一刻,她身形一闪,眨眼间已退到了数百米外。
原处只剩下那头轮廓粗狂雕刻生硬的魔狼。
它尚懵懂于主人的突然离去,无数道冰蓝色的线便从它身上划过,很细,却也很锋锐,将它整个身躯都切割开来,化为无数漆黑的碎冰,一瞬间分崩离析。
简单的意识很快随着身躯的解体而消散,它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
远处,冰之魔将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用魔气凝聚出新的左臂,捂着自己胸口的伤痕,一言不发,任由坐骑在自己面前被肢解。
她知道,若她刚刚不走,被那些冰蓝的线肢解的人,恐怕就会变成她了。
何等强大的实力。
九十年过去,他已经成长到如今的地步了吗?
冰之魔将内心深处泛起些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恐惧。
秩序生命,确实太过危险了。
难怪魔王大人会想让一切都回归混沌。
她这么想着。
而作为让她恐惧的对象,名为离彻的男子却只是默默收回长剑,轻轻抚摸着,目光幽邃,宛若深潭。
他想到了出征前一天的那个夜晚。
曾跟他学剑好几年的少女问他,“您有信心战胜冰之魔将吗?”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淡淡回答道,有。
并非是自傲。
也没有在夸大自己。
因为不需要。
“我说有——”
男子举起剑,说出来的话在这一刻又恢复了九十年前的自信与张扬:“便是有。”
语气却冷了许多。
仿佛被深渊之底的寒冰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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