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魔将大军逼近，陈兵苍蓝海，与国都沧澜遥遥相望。

白夜新历231年4月18日，奔狼骑将卡洛梅斯率领大军进发苍蓝海，迎战气势汹汹的魔王军，随军同行的还有白夜国供奉强者，北海剑圣离彻。

两大强者的离去，再加上暗地里流传的大王女琉澜重伤的传言，国都沧澜似乎一夜之间来到了最空虚的状态，阴影中，无数野心勃勃的人潜伏着蓄势待发，妄图乘此良机，搅动风雨，以浑水摸鱼。

一时间，国都沧澜暗流涌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了整座城池。

来往的行人居民，以及途径的商旅佣兵，此刻都没有了原先那份轻松的心态。

魔王军的残暴与疯狂，早已随着无数次轮回的战役而被世人铭记，即便是从书本上看到的记载，都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只能祈祷白夜军队足够强大，能击败魔王军，守护白夜国的领土。

宏伟高大、层层浇筑的城墙上，白夜的女王独自一人站在墙垛之后，遥望着白夜军队的船舰远去，那升起的船帆连接在一起，遮天蔽日，视野中密密麻麻，都是船只。不见波涛翻滚，唯有帆布起伏。

水手和苦力停止搬运货物，沿途商贩不再扯着嗓子叫卖，穿着各异的人们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这些白夜国民围在码头边，自发为军队送行，他们心中充满了忧虑与不安，却也还有祝福以及祈祷。

苍蓝海上来的风吹过，即便是春日，也依旧寒冷。少女的裙角在寒风中摆动，白发扬起，似漫天的飞雪。

她在脑海中描绘出那双淡漠的眼眸。

想起出发前一晚，也就是昨晚。

她问他有没有信心战胜冰之魔将。

他回答，有。

语气那么平淡，不带丝毫犹豫。

可是你真的有信心吗？

还是说，只是为了不让我担心而说出口的谎话？

嗤——

少女心中自嘲一笑。

他怎么会说谎？

那么冷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有什么必要说谎？

冰雪就是冷的。

从不会伪装出温暖的模样。

自己的担心，纯粹多余。

“女王陛下！”

有侍卫忽然跑上来，单膝跪地，通报道：“二王女殿下想见您，她现在正要上来，我们拦不住她……”

“姐姐！”

少女的声音传来，随后她的身影从城楼口跑上来，提着裙角，越过跪倒在地上的侍卫，径直来到了琉澜的面前，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

她身后有侍卫一脸焦虑惶急地追赶，但见到琉澜后却犹豫着不敢靠近。

不是拦不住，而是不敢拦。

谁都知道琉澜极其疼爱自己的妹妹。

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这位大王女都会毫不犹豫为她摘来。

“下去吧。”

琉璃淡淡地瞥了这些侍卫一眼：“没有我的允许，其他人不准上来。”

“是！”

侍卫们顿时如蒙大赦，忙不迭告退，从城墙上离开。

此地便只剩下了琉澜和她的妹妹琉璃。

后者一路奔来早已疲累，此刻小口喘着气，额上有汗珠滑落，却也顾不得这些，匆忙开口问道：“姐姐！唐恩、唐恩呢？”

“他是不是、呼！是不是也一起去了？”

少女伸出手，葱白的手指指着乘风破浪逐渐远去的白夜军队。

她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的。

因而，才会这么焦急地跑过来，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其他的事情。

脑子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奔跑了。

不需要去想，脚步自己迈出，目的地像是早已确定。

这或许是她这辈子目标最为清晰的一次奔跑。

可惜，最后还是没能赶上。

琉澜轻轻点了点头。

“离彻大人要他在实战中磨砺自己。”

她轻声道。

“磨砺……”

琉璃喃喃，目光有些失神。

“我也同意了。”

看到她失神的样子，琉澜补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

琉璃咬着下唇，握紧了双拳，松开，而后又缓缓握紧。

“他为什么不和我说？”

少女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语着：“他怕我烦他吗？”

“怕我缠着他，不让他走？”

“可是我不会这么做。”

“我也可以支持他的选择啊。”

“为什么他不告诉我……”

少女失魂落魄般自言自语，浑然忘了身旁还有琉澜的存在。

琉澜没有听到她的话语，但也能猜到她在说什么，心中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缓缓将她揽入怀中。

“他只是怕你为他担心而已。”

大王女柔声安慰自己的妹妹，“他不是那么冷漠的人。”

——至少外表看上去不是。

“他也明白你的心意。”

——虽然不会接受。

“所以，琉璃，不要想太多了。”

——想得越多，越是痛苦。

“什么都不想，就不会心痛了吗？”

怀中的少女忽然问道。

揽着她的手微微僵滞。

琉澜看到她用冰蓝色的澄澈眼眸望着自己。

其中有疑惑亦有茫然。

她心沉了下去，脸上却缓缓浮现出笑容。

“嗯。”

她没有说谎。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唯一的问题在于，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什么也不想。

绝对，没有。

一阵风刮过，呼啸凛冽，怀中少女瑟缩着，脸色有些苍白。

她前几天在雨中哭了一场，又没有及时沐浴休息，身体本就虚弱，怎耐得住今日寒风吹袭？

“走吧，琉璃。”

她搀扶着少女，往城楼走去：“这里太冷了。”

“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而她，也应该回去好好处理一下某些人，某些事情。

那是一个个波谲诡测的阴谋，其中牵涉到无数肮脏的背叛、交易、抛弃以及贪婪。

与这些阴谋有关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白夜国的人都知道，大王女琉澜对于那些不无辜的人，绝对无情。

临走之前，琉澜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远方浩瀚无际的苍蓝海。

地平线已经吞没了船只的影子，唯有高大的桅杆还在视野中一点一点沉没。

请一定要活着回来。

——老师。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而后转身，扶着自己的妹妹，走下城楼，渐渐远去。

背影坚定却孤独。

或许，远去的不止是心中的祈祷。

还有各自在意的那个人。

* * *

船只的甲板上，唐恩站立着，远望海天一色，波涛起伏，浪花翻滚，景象壮观美丽。

第一次乘船出海。

广袤浩瀚的海洋，是他正要踏足的崭新世界。

他将会在这里开始自己新的战斗。

为了磨砺剑法，为了心中始终不变的信念。

哗啦哗啦，海浪拍击船身的声音不断在耳畔响起，少年静下心来，把手放在了腰间冰冷的剑柄上，正要抓紧每一点时间习练剑术，却忽然间像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扭头，往另一个方向望去。

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唯有无垠的海洋，一直朝尽头的地平线蔓延而去。

视线中一片湛蓝的色彩，纯净得有些刺眼，偶尔才有海浪翻涌，卷起白色的泡沫。

苍穹也是如此蔚蓝，只是有白云点缀，不至于和大海相连，叫人分不出天与海。

唐恩始终紧紧地盯着那个方向，目光凌厉之余，却也带着稍许的疑惑。

他刚刚察觉到有人在望着自己。

那人的目光和气息，他都很熟悉，只是匆忙一瞬之后，这种感觉便消失了，叫他难以回想起来。

可是这里是苍蓝海。

自己以前从未到过这里。

为什么会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呢？

少年为此感到疑惑。

船舱内部，白发白眸的男子正擦拭自己手中长剑，此时，手中动作却是一滞。他缓缓偏过头，目光像是透过墙壁，看到了甲板上疑惑不解的唐恩。

他略微皱眉。

目光掠过无穷尽的虚空，视线延伸，凝为利剑，要抓住那个暗中窥视的人。

下一刻，陌生而强大的气息出现，他目光一凝，就要将对方的面貌模样收入眼中。

然而，出现在眼中的，却是一双淡漠的红色眼瞳。

宛如红宝石一般美丽，又似燃烧的烈焰一样纯粹。

高高在上、宛若神明的气息压下，让他有一瞬间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眼中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这气息刹那之后又散去，外界的景象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然而，那双红色眼瞳却已消失不见。

并且，再也没有机会捕捉了。

像是神迹，虚无缥缈，一旦错过，不可再寻。

白发白眸的男子沉默，深深望了一眼甲板上的少年，随即低下头，继续擦拭自己的佩剑。

目光淡漠，态度专注而虔诚。

像是什么事也未发生过。

……

苍蓝海的边缘，靠近北海的一座岛屿边，银发红瞳的魔女收回目光，面无表情。

身前，巨大的白鲸浮在海上，身躯和身旁的岛屿一样庞大。

“被发现了吗？”

温柔的女子声从白鲸口中响起。

冬妮娅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

白鲸毫不意外的样子：“毕竟，是触摸到了部分法则的人，在人类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不，不是他。”

冬妮娅摇头，目光有些复杂：“是与我签订了契约的那个人类。”

“是他先发现了我。”

“而且，看样子，你的存在也被他察觉到了。”

白鲸顿时愕然。

数秒之后，轻笑出声：“那还真是有趣。”

“我越来越想见到他了，冬妮娅。”

“找个机会，把他带过来吧。”

“毕竟……”

她长叹一声：“我也等待好几千年了。”

冬妮娅沉默。

没有同意。

但也没有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