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切的景象好似镜子一样凝固住。

镜面之中，出现了一名白发蓝眸的少女。

她望着琉璃，目光平静，如澄澈的海平面，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琉璃从其中看到了自己。

“姐姐！？”

她跪倒在地上，睁大了眼。

双腿冰冷无比，几乎失去知觉。

可是这一刻，却有一股暖流从她内心深处涌现，一直涌向她的身躯与四肢，让她从僵硬之中挣脱出来。

下意识地，少女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用踉跄的步伐朝镜面之中的少女跑去。

虽然跌跌撞撞，但却没有摔倒。

“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姐姐？”

她眼眸中带着渴望眷恋与希冀的神色：“是这样吗，姐姐？”

“一定、一定是来救我的吧？”

“唐恩、对！还有唐恩！”

少女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语气急促地说道：“姐姐，快去救救唐恩吧！”

“如果不快点的话……”

“他一定很快就会死的！”

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但镜面中的少女却只是始终平静地望着她，没有开口回应。

这让琉璃脑海中泛起了些许的恐惧，她忽然觉得镜子里的少女有些陌生。

一点都不像她的姐姐。

不像那个总是微笑着牵着她的手，用温柔的语气给她讲故事的少女。

“姐姐……你怎么了？”

“为什么，不回答我？”

“姐姐……回答我，好吗？”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触摸镜中少女的指尖。

语气卑微到近乎乞求，可是依旧没有得到镜中少女的回应。

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镜中少女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了一步。

琉璃的指尖于是不可避免地触摸到了一片虚无。

像是轻点平静的湖水一般，镜面荡开一圈圈涟漪，以少女白皙瘦弱的手指为中心，往远方的黑暗传递。

琉璃呆住了。

她忽然有些惶恐，但更多的是迷茫与害怕。

一直以来最信赖的人，拒绝了她。

信仰在一瞬间崩塌，存在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少女的内心变成虚无的一片，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整个人好像正往脚底的黑暗堕落，而且永远不会停止。

“为……什么？”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念道。

双目无神，瞳孔失去了焦距。

白发蓝眸的少女隔着镜面，与她对视。

面无表情。

缓缓地，琉璃的身体如同失去了重量一般，跌坐在地上。

雪白的长发随意地披散，掩住了少女痛苦绝望茫然无助的表情。

“是因为琉璃太没用了吗？”

她的声音细弱到微不可闻，每一个字，都像最尖锐的针，狠狠地扎在了自己的心底。

“因为我什么也做不到……因为我只会连累别人……”

“因为，琉璃根本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所以。

姐姐，你才要拒绝我，甚至放弃我。

是吗？

少女蜷缩身子，抱着膝盖，肩膀不住耸动着。

她努力想压抑自己的哭声，可是怎么也压抑不住。

啜泣的声音在黑暗中传递。

孤独瘦弱的身躯，如此惹人怜惜。

镜中少女默默地看着琉璃哭泣，忽然，她开口道：“因为你从未相信过我。”

声音清冷淡漠，似万古的寒冰。

琉璃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半晌后，缓缓抬起头，美丽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

“我没有。”

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我一直、一直都很相信你啊！”

因为，对于我来说。

姐姐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全身心都去依赖的人。

“所以我才说——”

镜中少女摇了摇头：“你从未信任过我。”

琉璃呆住。

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呆呆地望着镜子对面的少女。

恍惚之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某个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实。

“仔细看清楚吧，我的样子。”

镜中少女伸出手：“我的脸、我的眼、我的四肢、我的身体……乃至我的灵魂。”

她雪白的长发扬起，如同黑暗中飞起一片霜雪，如此高洁美丽。

冰蓝色眼眸，澄净似海。

这么一个高贵而美丽的人，琉璃曾经见过。

无数次见过。

那是她的姐姐。

是白夜国的大王女。

可是。

“我不是你的姐姐。”

镜中的少女如是说道。

琉璃呆呆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慢慢地伸出手，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对方的掌心。

琉璃有些惶恐有些畏惧，她想收回手，却被镜中的少女一把抓住。

“无需畏惧。”

紧握着的手，白皙娇小，带着淡淡的温暖。

好熟悉啊。

琉璃想着。

“因为。”

“我就是你。”

镜中少女紧盯着琉璃。

目光澄澈。

黑暗中忽然一阵寒风吹过，两人的长发在风中飘扬，逐渐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那淡漠的色彩，与雪相似。

但更加冷艳，更加高洁。

头顶，缓缓有洁白晶莹的物体飘下。

姿态轻盈，宛如冬的精灵。

下雪了。

* * *

大雪山群狂风呼啸暴雪倾泻，冬的猛兽在此地肆无忌惮地怒吼着，以凛冽的姿态于山与山之间肆虐，少女雪白的长发飘扬，色彩几乎要融入这一片茫然堆积的白色，让人与雪分不出你我。

她跪坐在雪地上，任倾泻落下的暴雪逐渐将自己的身躯掩埋。

双手合拢，口中轻声细语着，宛如人世间最虔诚的信徒。

在她身后，光芒一点点汇聚，在呼啸的暴风雪中勾勒编织出美丽少女的模样。

光芒的天使于此时此地降临，然而，这却并非是最终的形态。

伴随着少女的祈祷声，眼前呼啸的风雪逐渐被撕开，原本以冬之王希尔尼斯以及唐恩的战场为中心肆虐的风雪，此时却犹如受到了召唤，朝着少女所在的地方飞去。无论是已经落下的，亦或是正要落下的，都在冥冥之中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来到了少女身边。这些洁白晶莹的冬之精灵于少女的身后汇聚，逐渐覆盖在了光之天使的身体表面，将那柔和灿烂的乳白色光辉点染为冷艳高洁的冰蓝，连带着，光之天使的气势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由原先的温柔与平和，变得冷冽而淡漠。

这些冰雪为天使换上了象征寒冬的冰蓝长裙，而身后那六只光芒凝聚的羽翼也不可避免地被寒冰所同化，逐渐变成了晶莹剔透的冰晶羽翼，散发出丝丝入骨的寒意。

由光之天使转变而来的冰之天使缓缓举起她的手，顿时，在琉璃身周呼啸肆虐的风雪变得微弱，失去了原本凛冽凶猛的声势，不再令人畏惧。

怀中的深红色火焰“嗤”一声，又变得旺盛炽热。它因为风雪的退却，暂时从熄灭的边缘幸存下来。

琉璃感受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火光映照着她的瞳孔，在少女冰蓝色的澄澈眸子里点染出异样的光芒。

她觉得自己的身躯又变得温暖，苍白的脸上多出了几分血色，像是火焰从未弃她而去。

因为他还在战斗。

呼啸的风雪中依旧传来山峰绝壁崩塌倾垮时巨大的轰鸣声，哪怕狂风呼啸也无法掩盖这声音。雪幕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其后的景象，但琉璃仍旧察觉到了什么。

她缓缓转身，注视着自己身后的冰之天使，随即，眼中闪烁迷茫惶恐畏惧希冀盼望决意觉悟等各种复杂的神色。

“姐姐——”

她轻声开口：“你是来救我的吗？”

寒风凛冽。

冰之天使面无表情，没有回应。

琉璃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她理所当然不会回应。

因为，她不是自己的姐姐。

少女张开口，想要说什么，然而，还未等她发出声音，身后的暴风雪中，便有一个身影倒飞而出，呼啸着掠过她身旁，而后狠狠地撞在了坚硬的冰壁上。

冰壁顿时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下一秒便四分五裂，少年的身躯颓然无力地倒下，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长剑跌落，发出“咣当”的声音，哪怕是在呼啸的暴风雪中，也显得如此清脆。

琉璃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有些吃力地将少年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唐恩！？”

她紧紧抱着少年，却觉得怀中的躯体很冰冷。

像是失去了所有温度。

少年身上满是伤痕，清秀的脸庞凝固着鲜红的血液。他勉强睁开眼，景象模糊，少女的面容也在一片雪白之中变得朦胧。

“抱歉……”他艰难开口，声音像是被寒风吹过，干涩沙哑：“我失败了。”

他没能打败冬之王希尔尼斯。

没能如自己一开始所说的那样，将琉璃安全护送到国都沧澜。

他已经尽力了。

可是，冬之王希尔尼斯的强大，并非他所能抗衡。

所以……

“为什么要道歉？”

琉璃紧紧地抱着他，像是要把自己身体的温度也传递给他，“不需要道歉。”

她说：“我们会没事的。”

“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是安慰，也是承诺。

她对他的承诺。

可是，什么时候，柔弱的琉璃也坚强到可以对他人许下承诺了呢？

她想着，大概是从现在开始吧。

这个时候，唐恩看到了她身后的冰之天使，看到她冰蓝的眼眸中满是淡漠，看到她雪白的长发在风雪中扬起，看到她的面容，与琉璃一模一样，但气势却截然相反。

那是，强大而淡漠的气势。

他下意识睁大了眼，脱口而出：“大王女？”

白夜国内，和琉璃长得一模一样，并且拥有如此强大实力的，只有那位大王女而已。

可是，听到他说的话，琉璃却忽然笑了。

同时，也有眼泪从眼角滑落，被霜雪冻结为晶莹的冰晶。

“不是哦。”

她缓缓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的姐姐。”

“那是我。”

也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