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再度变得紧张。

寒风凛冽，吹拂雪白巨狼的毛发，他用冰蓝色的锐利竖瞳死死地盯着站在唐恩面前的白发少女，看得后者脸色苍白，单薄的身躯在刮过的寒风中晃了晃，似乎无法承受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很快就会倒下去。

唐恩用担忧的目光望着琉璃，哪怕是他，在冬之王希尔尼斯的气势面前也不得不退让，又何况是身为普通人的琉璃呢？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琉璃并没有倒下去。虽然身形在寒风中不住摇晃，但她最终还是稳住了自己，然后，仰着脸，用始终倔强的目光与眼前的巨狼对视。

她是在硬撑，唐恩很轻易看得出来，因为少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从手到脚。

明明很害怕，但还是装作很坚强。

“若是按照冬之王大人所说，我确实违背了先祖大人与您所签订的契约。”

她开口，声音也在颤抖：“但是，这是无心之举，因为，我并不知晓契约的存在。”

“而且，我和唐恩……也是为了躲避混沌的袭击，不得已之下才进入大雪山群的。”

“这些话，不是为了狡辩什么。”

“只是希望，能得到冬之王大人的谅解。”

“请您相信，我……并没有刻意违背契约的意思。”

她嘴唇有些发青，明显是被冻出来的。

声音细弱，然而依旧坚定。

目光也始终澄澈，没有半点心虚。

正如她所说的，她并没有在狡辩，只是实话实说，希望能得到对方的认可与谅解。

“混沌？”

冬之王希尔尼斯竖瞳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神光：“魔王军的脚步已经扩张到白夜国内部了？”

“不是魔王军，而是邪教徒。”

唐恩代替琉璃，将事情的始末解释了一遍，其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大王女琉澜。

他没有注意到，在听到琉澜这个名字时，冬之王希尔尼斯的面色明显有所变化。

但只是一瞬间而已，无论是唐恩还是琉璃，都没有能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

在他解释完之后，希尔尼斯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这确实是无心之过。”

他轻声道。

很轻易地承认了这是个意外的事实。

然而，唐恩却没有高兴，反而下意识握紧了剑柄。

他听出来了，希尔尼斯话中有话。

这件事，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结束！

果不其然，下一刻，冬之王希尔尼斯便张开口，吐出一片薄薄的寒霜，连同寒霜一同喷吐出来的，还有淡漠威严的话语：“纵然如此，契约依旧不容违背！”

他盯着眼前的少女，目光中是不容反驳也不容置疑的坚定：“任何违背契约的人，都理所应当得到制裁。”

“这不能因为任何的情理而有所通融。”

“因为，契约便只是契约。”

“若是轻易放你们离去，那么，违背契约的人，就变成了我。”

“无论如何，总得有人为契约负责。”

“正如你们所说，你们并没有刻意违背契约的意思，但我也一样，我并没有刻意针对你们的意思。”

“我只是在履行契约，仅此而已。”

雪白巨狼缓缓迈出脚步，身形如同一座庞大的雪山，朝着两人压过来，巨大的阴影随之移动，宛如黑色的水面将一切笼罩，连最洁白的积雪都在这黑暗中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色彩。

宛如最冷酷的冬季降临，冰寒冷冽的气势包裹着唐恩和琉璃的身躯，让他们从身体表面一直到骨髓的深处，都被刻下了无法抹灭的寒意。这股寒意对于掌握了火之要素的唐恩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于只是一个普通人的琉璃却是足以致命的，少女的脸色在霎时间变成雪一般的苍白，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唐恩脸色顿时一变，他伸出手抓住少女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从掌心传来的触感冰冷无比，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就好像他抓住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深埋在冰山最底层的万古寒冰。

气温骤降，少女体内的温度正在逐渐流失，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的话，她一定会就这样死在这里的！

唐恩顾不上其他，一挥手，甩出一片深红色的烈焰，缠绕在少女的身躯四周，与她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既不会灼烧到她，也可以把炽热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脚底的积雪被火之要素所融化，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暖，琉璃的脸上终于恢复了稍许血色。

唐恩随即转过头，用愤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雪白巨狼。

“她只是个普通人！”

少年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低喝道：“她根本就没有继承先祖血脉的力量！”

“就算契约上真的这么规定了，那也不是对她的约束！”

因为，琉璃甚至算不上真正的白夜血脉。

现在的白夜国，唯有大王女琉澜，才算得上是这一血脉的正统继承人。

既然如此，那么，与白夜血脉的先祖签订的契约，也不应该刻意针对琉璃。

“而你却想杀了她？”

少年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这就是你所谓的制裁吗？”

“以力量对普通人实施的暴力，便是对契约的履行吗？”

“那也太过可笑了吧？”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一字一顿，语气坚定：“无论如何，契约都不应该如此。”

“哦，是吗？”

冬之王希尔尼斯默默地听完了他的发言，然后从巨口中吐出一片寒霜，态度不置可否：“果真就是如此吗，人类？”

“是你这么认为的？还是那位白夜血脉的少女对你说的？”

他忽然问道。

唐恩微愣，身后，琉璃的眼中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希尔尼斯见此，缓缓开口：“我明白了。”“看来你们都不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自己的身份乃至自己的来历。”

“无论是别人对你们说的，亦或是用肉眼所看到的，又或者是你们自己所猜测的……你们宁愿相信这样得来的信息，并把它称之为事实，是吗？”

“但很可惜，这些都是错误的。”

他摇头：“不要被表象蒙蔽了双眼，也不要被执念迷失了道路。”

话中有话。

唐恩神情微动，他似乎从希尔尼斯的这句话中想到了什么。

关于古老的传说、关于白夜的来历、以及关于琉璃的血脉。

这些似乎成为了问题的关键。

也是冬之王希尔尼斯一定要履行所谓古老契约的原因。

但很可惜，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给他深入思考的时间。

“无论是履行契约，还是找到自我，唯一的途径都在于战斗。”

雪白巨狼仰起头，庞大的身躯之后，无数冰川雪峰颤动着，好像整座山脉都迎来了惊人的震动。冻结的寒冰与堆积的霜雪因这阵颤动而抖落，又重新凝聚到一起，逐渐汇聚在了他身后的虚空中，构成了一座完全由寒冰与霜雪组成的巨大雪山。

庞大的阴影遮天蔽日，强大的压力自上而下覆压下来，让唐恩觉得自己的身躯陡然一沉，竟差点连手中的长剑都握不住。他有些呆滞地望着眼前的巨大雪山，从其中感受到了人力绝对无法对抗的伟大力量。

是的，这并非凡人可以战胜的力量。

譬如呼啸狂吼的暴风雪，来自大自然的伟力，唯有同样等级的力量可以与之争斗。

而其他人在这面前，都不过是扑向毁灭的渺小蝼蚁罢了。

“接受制裁罢！”

“凡人！”

雪白巨狼仰天长嚎，随即，大雪山群之中狼嚎四起，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尾音悠长，久久未息。无数的冬狼前仆后继响应着领袖的召唤，它们诞生于寒冬，也信仰着寒冬。

对于它们而言，冬与雪，便是力量的源泉。

伴随着这一阵阵的狼嚎声，巨大雪山从天而降，在一片呼啸的风声中猛地压下，强大的力量在霎时间将寒冷的空气挤压湮灭，庞大的阴影瞬间跨域了空间的无数重界限，在下一刻蔓延开来，将唐恩所处的这座雪峰整个包裹在内！

后者顿时感到身体如同陷入泥沼无法动弹，他被雪山坠落的强大气势包裹着，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山朝自己的头顶压来，很快就要将他彻底碾为粉碎！

雪山与雪山之间的碰撞，本来就如同两位至强者的激烈交战，处于夹缝之间的蝼蚁该如何偷生！？

似乎唯有迎来灭亡而已。

然而唐恩必然不会愿意就这样轻易死去。

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信念自己的道路以及自己的承诺，需要践行。

若是在这里倒下，那他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一切，就都只是一场笑话而已。

所以——

“我、不、接、受、啊！”

他咬着牙齿，一字一顿，声音似淬炼的铁，凝着炙热的意志。

从身体深处涌现出来的力量充斥了他的四肢骨骸，唐恩猛然从被束缚的状态中挣脱，一声怒吼之后，他毫无畏惧地直面覆压而来的雪山，挥动手中的长剑，带起一片深红色的烈焰，竟好像要以手中的长剑把眼前的雪山一分为二！

和这庞大的雪山相比，他的身形是如此渺小，以至于给人一种不自量力的感觉。

琉璃同样望着这座雪山，目光呆滞，瞳孔涣散，似乎已经因为惊吓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唯有那双冰蓝色的澄澈眼瞳，依旧清晰地映照出少年的面孔，他的神情，以及他不愿轻易屈服的身影。

庞大到无穷无尽的火之要素在少年身后汇聚，凝聚为手握烈焰神剑的红莲巨人，他怒目圆瞪，眼中有火海汹涌，红莲生灭。继而，口中发出震撼天地咆哮风雷的怒吼：“吼！！！”

山峰颤动着，像是被这声怒吼震撼到了。

积雪簌簌而落，冻结的冰壁也因此裂开了深深的裂缝。

下一刻，寒风呼啸之声在一瞬之间戛然而止，又很快被拉长，变为了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燃烧着深红色烈焰的神剑举起，红莲巨人与覆压而下的雪山终于碰撞到一起。

“轰！！！”

宛若流星与大陆的碰撞，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刹那间传遍了整座山脉，而后是令人难以站稳脚跟的剧烈晃动，脚下的山峰好像也无法承受起这样的碰撞，发出低沉的哀鸣声。琉璃没有防备，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晃动震得坐到了地上，冰凉的感觉从脚底直传到脑海，但她却已无心顾及这些，只是望着眼前，呆呆发愣。

漫天的水汽蒸腾而起，还带着灼热的温度，这些是火之要素在与巨大的雪山碰撞之后产生的，高低温的绝对差距让它们弥漫在整个碰撞的场景之中，遮挡住了其后的景象，让其他人无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很快地，蒸腾的灼热水雾之中，有一个身影倒飞了出来。

这个身影从琉璃身旁掠过，然后，重重地撞在了远处的冰壁上，将冻结的寒冰撞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缝。

掠过时的寒风，扬起了琉璃的白色刘海。

也让她冰蓝眼眸中的迷茫与呆滞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一片冰冷之中。

下一秒，“咣当”，清脆的声音响起。

琉璃听得很清楚。

那是剑掉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