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唐恩的安慰起到了作用，琉璃没有再做那个稀奇古怪的梦。她睡得很安稳，因而醒来的时候精神也很好。

睁开眼时正是黎明，少女侧过身子，透过洞口往外望去，可以看到呼啸了一夜的暴风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微弱，太阳从乌云之后探出身子，投射下万千道金色璀璨的光芒，让那些还在飘落的细雪也被光芒所包裹，好似下一秒便会融化在其中。

这些金色的阳光从洞口斜斜照射进来，一直延伸到了琉璃躺着的岩石上，让她的身体沐浴在其中，蒙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

少女同时也看到了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五颜六色光芒的冰壁，这些光芒有些刺眼，她稍稍眯起眼眸，然后缓缓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哈……唐恩，你没睡吗？”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唐恩这时还守在洞口，他手握长剑，目光向上，望着大雪山群逐渐澄澈起来的天穹，脸上带着犹未褪去的凝重。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琉璃看出他的心情颇不平静，连忙将已经改成破烂斗篷模样的祷会长袍披在身上，走到洞口。

“你怎么了？”

她四下张望，发现地面和山路上的积雪又变厚了不少，空气格外寒冷，骤然降低的温度仿佛像是直接刻入了骨头，让人不禁一阵瑟缩。少女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吹袭，居然觉得像是被锋锐的刀子刮过，生疼无比。

“好冷。”

她抱着胳膊，退后两步，又退回了洞中，然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唐恩：“你在这里守了一夜吗？”

唐恩点头。

少女顿时嘶了一声，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唐恩，却看不出他有些许被冻伤的样子。

昨夜正是暴风雪最凶猛的时候，温度肯定比现在低，风也肯定比现在更狂更急，而且少年又是守在洞口，直面风雪的吹袭，他所承受的寒冷，应该比琉璃现在感受到的还要强烈才对。

可是……

“我有要素的力量保护着，所以，风雪对我的影响并不大。”

唐恩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随口解释了一句。

“是吗？”

琉璃闻言，眼中浮现出羡慕的神色。

她也是要素的觉醒者，但光之要素却不像其他的要素那么方便。它的特殊性决定了它只能作用于特殊的场合，在现在的情况下，能起到的作用几乎为零。

如果自己也有火之要素的力量就好了，这样，就能免受寒冷与风雪的侵袭，也不用让唐恩一直照顾自己了。

她这么想着。

单纯的少女却没有想过，即便她觉醒的是同样的要素，拥有和唐恩同样的天赋，想要在现在的时间达到唐恩这样的程度，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在要素这条道路上，除了天赋之外，也需要意志以及某些……特殊的际遇。

“对了，你刚刚一直苦着脸干什么？”

琉璃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好奇地问道。

刚刚醒来的时候，见到唐恩凝重的神色，她可是被吓了一跳的。

“没什么，只是……”

少年犹豫了一会，然后说道：“那些冬狼，叫了一晚上。”

“没有停过。”

他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昨晚的情况，让琉璃一下子沉默下来。

少女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

她有意无意地想把那个梦遗忘，但现在却又因为少年的一句话重新回想起来。

她在想要不要和唐恩讲一下这个梦。

或许应该讲，毕竟这个梦和昨晚那些冬狼撕扯了一夜的嚎叫声离不开干系。

或许也不应该讲，毕竟……这只是一个梦。

为了一个梦而惶恐畏惧，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如果唐恩知道了，会不会嘲笑自己？

少女这么想着。

但其实，如果少年知道的话，他一定会让琉璃仔细和他讲述一下梦境中所见到的一切的。因为，自从在雾雨迷环经历了翡翠梦境的事情之后，他就不再只是把梦当做单纯的梦了。

那是一种预兆，对于此刻、对于未来、对于某些必然命运的预兆。

无论如何，这种预兆都应该引起也必须引起重视。

可惜他并不知道。

而少女也出于种种顾虑陷入了纠结。

这种纠结被唐恩误解，他以为自己的话让琉璃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比如昨晚所做的噩梦，于是他连忙扯开了话题：“先不说这个了，不管那些冬狼到底为什么要叫，我们还是要继续前进。”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总不能放弃吧？”

琉璃下意识点头。

“那就去准备一下吧。”

唐恩把一直握在手中的剑收回腰间的剑鞘：“等会就出发。”

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在被那些冬狼缠上之前离开大雪山群。

翻越一整座山脉是很难的事情。

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知道该怎么走，该怎么躲避野兽的视线，该怎么消除自己的痕迹，摆脱暗中的追踪……他并没有刻意去学习这些，但在长时间的旅途之中，总会有机会学习到。

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琉璃。

如果少女能适应的话，他们前进的速度就会快很多。

#第一天的情况来看，这一点应该是不需要担心的。

因为，琉璃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

“啊、我知道了！”

琉璃被唐恩的话从纠结之中惊醒，顿时忘了自己原先纠结的内容，跑回山洞开始准备——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只是把一些痕迹擦干净，然后用被火焰融化的积雪擦一擦脸，吃一些简陋的干粮罢了。

解决了这一切后，两人继续前进。

往大雪山群的深处而去。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后，又过了一会儿，飘落的细雪忽然汇聚到一起，狂风席卷之中，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银发红瞳的魔女望着已经失去了少年踪影的群山，眉头微皱。

那少年的身边，又多了一个陌生的少女。

她能从那少女体内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一直潜伏着，没有异动，但一旦爆发，势必声势惊人。

所谓的光芒，不过是在压制这股力量的爆发而已。

少年如同一块磁石，总是会吸引各种各样的人在他身边汇聚。

或许，这就是预言所说的，天命的勇者。

当然，这并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

天秤的魔女冬妮娅心中始终不解，自己为什么要一直跟在那少年身后，她想说自己只是为了契约，但却说不出口。

太过拙劣的谎言，即便说出口了，自己也会因此发笑。

那就到此为止罢。

自己是时候止步了。

心中的执念还很深，少年解放了雁泺死城中无数的亡灵，但最大的亡灵还在这里逡巡徘徊。

她走不出自己心中的那个圈。

一片狼藉的废墟，充斥破坏与毁灭的冲动，所有的辉煌都在断瓦颓垣之中挣扎，她签订了契约，得到了强大的力量，最终才明白自己被欺骗了，她根本什么也无法拯救。

因而，才憎恨上无能为力的自己，才决定欺骗他人，才让自己活成了人世间的亡灵。

原来这就是预言。

她想着，缓缓转身。

魔女已不想跟在少年的身后，那样很蠢，因为她是被执念束缚的人，而少年是坚守信念的人。让执念去跟在信念的身后，难道不够蠢吗？

去找艾丽娅吧。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随即，那女子甜美而温柔的笑脸同样浮现出来。

她和翠丽丝一样，是自己的朋友——或许，可以算是朋友。

魔女最后望了一眼大雪山群的深处，而后，脚尖轻轻点了点虚空，顿时荡开一圈圈涟漪。

她迈着优雅而神秘的步伐，身形缓缓融入虚空，就像融入水面。

很快，大雪山群就失去了魔女的踪影。

她离开了此地，决定不再做愚蠢的事情。

她心中有些疑惑，如果可以的话，或许会想和谁倾吐一下。

也会想和谁抱怨一下。

那个“谁”，在凡人之中有很多名号，有人称呼她为风暴与旋涡的神明，也有人称呼她为雷霆与波涛的主宰……无论什么样的称呼，人们都不会否定，她拥有操控大海的力量。

尽管她不曾显露，但凡人还是这么坚信着。

实际上，他们的坚信也并没有错。

因为对方的身份是，掌控了海洋法则的代行人。

同时，也是天秤魔女冬妮娅的朋友。

七海之王，艾丽娅。

* * *

大雪山群最深处，某座古老的雪峰，一头美丽神圣的雪白巨狼原本正在沉睡，此刻却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冰蓝色的锐利竖瞳透过眼前飘落的细雪，看到了发生在整个大雪山群中的一切事情。

他缓缓站起身，站在雪峰之巅，俯瞰着脚下的山脉。

万事万物，被他收入眼底。

下一刻，巨口张开，吐出薄薄的寒霜。

“冬的子民啊——”

威严淡漠的声音与风雪同样冰冷，逐渐传向山脉各处：“在此，倾听我的呼唤。”

“曾与我签订古老契约的人，他的后代已经来到了此处。”

“我感受到了，那远古的血脉正在悸动。”

“这是对契约的违逆！”

“卑鄙短视的凡人，主动打破了契约！”

“身为此地的冬之王，以及契约的签订者。”

“我将让打破契约之人得到鲜血的制裁！”

“背信者或可猖狂，但我绝不容他们放肆！”

“在此，以寒冬与霜雪之主、北风之形、冬之王希尔尼斯的名义，我号召所有冬的子民与我一同战斗。”

“这是对古老契约的履行。”

“亦是吾等所捍卫之神圣！”

他注视着绵延而去的雪山山脉，仰起头，以一声嚎叫，作为结尾：“嗷呜——”

尾音悠长，撕裂了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