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有一双冰蓝色的锐利竖瞳望着她。

那双眼睛很冷，光是看着，就让她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由骨髓一直爬升到脑海，宛如浩瀚的冰海，逐渐将她的思绪淹没。

她把身体瑟缩成一团，不断发抖。

隐约之间，听见一个淡漠的声音在自己耳畔说道：“你为何来到这里？”

“此处，不是你应该踏足之地。”

“离开这里！”

“永远、永远都不要靠近这里！”

那个声音，用最严厉最冷漠的语气，说着最残酷最无情的话语，要把她从这唯一可以看见希望的道路上驱逐出去。

可她不愿意。

因为，如果放弃的话，就无法回到自己姐姐的身边了。

自己让姐姐担心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能让她放心的人，怎么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放弃？

“我不要！”

她仰起头，倔强地说道。

不知从何处涌现出来的勇气，让她敢于直视那双冰蓝色的锐利竖瞳。

好像被她的回答激怒了，冰蓝竖瞳中露出了人性化的愤怒。

“怎敢如此？”

“你怎敢违逆古老的契约！？”

“背信者！！！”

那声音于一片黑暗之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猛兽猛地张开巨口，利齿闪烁寒芒。

她睁大了眼，眼眸中满是恐惧与慌乱。

她不知道什么古老的契约，也不知道什么背信者。

只是忽然之间，感受到了死亡的靠近。

下一刻，她抱住头，尖叫出声：“啊！！！”

* * *

琉璃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火光照耀下折射出异样光辉的冻结冰壁。

明明纯粹要素凝聚而成的烈焰还在身旁的地面上燃烧，但她却觉得身体很冷，像是赤身裸体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被冰雪所掩埋。

却也很热。

心中的焦虑与恐惧躁动不安着，仿佛有一座火山就要喷发。

她身处火山与冰雪的交界处，同时被寒冷和炙热所包裹，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反复不定，折磨着她的灵魂，让她时而行于火焰，时而沉入冰海。

呼吸急促，打出来的鼻息在眼前氤氲，变成了朦胧的气体。

少女雪白的额头上，不知何时满是虚汗。

她缓缓起身，却发现身下压着的纯白长袍已被她抓得满是褶皱。

显然，少女的梦境并不安详。

她把长袍披在身上，蜷缩起身子，抱着膝盖，对着眼前燃烧的烈焰发呆。

忽然，洞口处传来少年的声音。

“做噩梦了吗？”

琉璃抬起头，发现唐恩正用关心的目光望着她。

他一直都没有睡觉，而是守在洞口警戒，所以刚刚自然也听到了少女在睡梦中发出来的惊叫声。

琉璃犹豫了一会，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没关系。”

唐恩轻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不用害怕。”

这样的安慰似乎有些单薄无力，但琉璃不知为何，居然相信了。

她在忽然之间觉得很安心。

好像得到的不是轻飘飘的一句安慰，而是沉甸甸的一个承诺。

山洞外，风雪依旧凛冽地吹袭着，整个大雪山群好像只剩下了狂风呼啸发出的呼呼响声，让人不禁会怀疑自己是否身处龙卷风的正中心，正被无数撕扯乱舞的风包裹着。

琉璃也觉得除了风声之外，再也不会听到其他的声音，但忽然间，唐恩面色一变，他迅速扭过头去，用凝重的目光望着洞外呼啸的风雪，手不知何时已经搭上了剑柄。

琉璃心一跳。

她缓缓爬下休息的岩石，从燃烧的烈焰旁经过，靠近洞口。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从少年的身影与岩壁的夹缝间望过去，却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唐恩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紧紧地盯着山洞之外的风雪，目光凌厉如剑，好像要透过这重重风雪的掩映，看到隐藏在更深处的事物。

见他这么严肃的样子，琉璃也不敢再出声打扰，山洞内一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耳畔唯有风雪呼啸的声音不断响起，像是天地间除了这汹涌凛冽之外再无他物。

然而，如果仔细倾听的话，就会发现并非如此。

在这呼啸的风雪之中，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约约模糊不清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在经过暴风雪的层层削弱之后已失去了原本的穿透力，变得很微弱，如果不仔细倾听的话绝对发现不了。

这是……

少女屏息，而后很快听到了那个声音。

“嗷呜——”

拖着悠长的尾音，尖锐刺耳，虽然微弱，却依旧让人觉得恐怖。

在听到这嚎叫声的一瞬间，少女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无比。饶是火光照耀，也无法掩盖这充满畏惧与惶恐的神情。

“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唐恩没有发现少女语气的不对劲，只是觉得她或许是还没能摆脱噩梦的影响，因而感到恐慌。

他沉默了一会后，缓缓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冬狼。”

以冬为名的狼兽。

他这时想起了自己初到白夜与商人莫索相遇的时候，那时他便正好遭遇一群冬狼的袭击，险些丧命。这些行于雪原之上如履平地，又能操纵冰雪喷吐寒霜的强大魔兽在冬季会迎来实力的巅峰，而在大雪山群之中，它们更是能一直保持这种巅峰的状态。

因为大雪山群没有其他季节，只有冬季。

被称为寒冬之子的冬狼，在这里拥有先天性的优势，再加上它们成群结队出没的习性，哪怕唐恩遇到了，也绝对讨不了好。

他可以对付一只、十只的冬狼，但当这个数量继续增加，甚至来到一百、两百的时候，他就只能落荒而逃了。唐恩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疑惑。

大雪山群会有冬狼存在，这一点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冬狼会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下如此活跃。哪怕它们被称为寒冬之子，那也只是凡人出于畏惧而给它们冠以的名号罢了。实际上，冬狼并没有在暴风雪中也能来去自如的力量。

那么，它们此刻的活跃就很令人深思了。

“它们会过来吗？”

琉璃的声音颤抖着，有些害怕：“它们发现我们了？”

“没有。”

唐恩摇头，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冬狼的情绪听上去很亢奋，但它们绝不可能冒着暴风雪来袭击我们。”

“那太危险了，如果它们敢这么做，不需要我们出手，暴风雪就会把它们摧毁。”

“冬狼是从风雪与寒霜之中诞生的魔兽，它比我们更清楚暴风雪的恐怖，所以，不用太担心。”

为了安慰琉璃，他一下子说了很多话。

“唔……嗯。”

琉璃勉强把不安的心情按下。

这时候，唐恩说道：“如果你真的很担心的话，就去睡觉吧。”

“好好休息，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说道。

琉璃缓缓点头，然后转身，走回到自己休息的那块岩石上。她躺在上面，感受身下透过长袍传递过来的冰冷，心也在一瞬间被冻住，宛如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渊。

身旁烈焰依旧在熊熊燃烧，但她苍白的脸色始终未能消退，哪怕闭上眼沉入梦乡，少女的神情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她觉得自己正身处无数双充斥着恶意的眼瞳的注视下，那些眼瞳的主人无时不刻都在盯着她，恨不得立即扑上来将她撕碎，而后饮她的血，食她的肉。

她想自己应该没有听错，在风雪呼啸中凄厉响起的嚎叫声就是她在梦中所听到的，如此尖锐刺耳，像是要穿破人的耳膜。

冬狼，寒冬之子，以冬为名的狼兽，用它们锐利的冰蓝色竖瞳注视着她。

古老的契约迎来了违逆的背信者，尖牙利爪在寒风冷雪中磨砺着，要准备给予她血的制裁。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这里，因为此处是它们的领土。

特别是，身上流淌着那强大血脉的人类。

如果琉璃能早点明白梦中那个声音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那么她一定会和唐恩说的。两人便会得知一切的真相，因而之后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可惜，她不明白。

命运没有偶然，只有始料未及的必然。因为始料未及，所以才显得凑巧。

此刻的少女只是想着，事情真的会像唐恩说的那么简单吗？只要一觉睡醒一切就真的会变好吗？

她希望会是这样。

既然梦把一切变糟糕了，那么它同样可以把一切又变好。

希望自己不会再梦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想着，闭上眼，逐渐地、缓慢地，又沉入了久远神秘的梦乡之中。

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少年忽然回头望了一眼。他看到少女已经沉沉睡去，同时看到深红色的烈焰忽然变得微弱，好像马上就要熄灭。

火光因而黯淡下来。

以纯粹的要素凝聚而成的火焰，也会在风雪的呼啸之中走向熄灭吗？

这似乎不大可能，但不要忘了，只要是火焰，总会有熄灭的那一天。

这是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

当象征光明与温暖的火焰熄灭之后，谁将从灰烬之中拾起余火的微光，用它们来重新照耀这个世界呢？

少年缓缓走过去，伸出手。

一簇火苗在他的指尖燃烧，继承了那将熄的光芒。

旧火已逝。

而新的火焰开始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