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不期而至。

天穹逐渐变得阴沉，乌云压得很低，像一直压到了堆雪的山巅，让行走在崎岖山路间的旅者心底也一阵压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寒风如猛兽在山谷间凄厉呼啸，片片雪花慢慢自乌云中飘落，逐渐把整个天地变成朦胧的一片。好像有一张巨大的帷幕从天而降，横亘在了大雪山群之间。

这是大雪山群常有的事情，无论何时总会有暴风雪在此肆虐，不分季节，也没有规律。正是这无数年来频繁的风雪堆积起终年不化的积雪，让大雪山群因而成为了白夜北境一道无人敢于跨越的天险。至于这道天险最初因何而来为何诞生，反倒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闲心去探究这些事情，久而久之，大雪山群的来历也成为了一个未解的谜团。

唐恩和琉璃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之间，后者在习惯了这种艰难的前进之后，相比起最初的狼狈，已经好了不少，少女在这方面的适应性出乎意料地强，这让唐恩有些惊讶。

或许是心中的信念在支撑着她吧。

拥有信念的人，无论力量强弱，都会有前进与改变的勇气。

当然，这种改变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雪面前，多少还是显得有些无力。

少女一只手扶着岩壁，步伐有些僵硬勉强。她喘着气，裸露在外的红肿淤痕比最开始又多了几条。

“没问题吗？”

唐恩停下脚步，看着琉璃的目光有些担忧。

她的体能明显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前进了，虽然她看上去是想继续硬撑下去，但这样做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他出声建议道。

少女闻言，略微意动，但还是下意识要摇头拒绝。

唐恩在她拒绝之前开口道：“暴风雪就要来了，这种天气也不适合继续前进。”

“不是吗？”

他望着琉璃，目光清澈。

后者犹豫了一会，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那么。”

唐恩朝她伸出手。

他并非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如果自己不拉着她的手的话，以她现在的状态，说不定走着走着就会跌倒。

少女低下头，默默伸出手。

他一把抓住，觉得少女的皮肤有些粗糙，不是想象中的柔顺滑腻。

大概原本是那样的，只是这几天遭遇的事情有些多了，所以才会变得那么粗糙。

有些人是遭遇之后才发生的改变，而有些人却是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唐恩想到了特蕾西亚，他想起很久之前练剑的时候，也经常和特蕾西亚有肢体上的接触，那个时候他觉得特蕾西亚掌心的肌肤很粗糙，甚至还有茧子，不过后来练剑练久了，才发现自己也变成了那样子。

实际上，这种粗糙的触感，才更让他有种真实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和特蕾西亚一起学剑的日子。

他抓着琉璃的手，神情有些恍惚。

直到少女低声催促，才恍然醒悟过来。

“抱歉。”

他轻声道，而后不再犹豫，拉着少女，走在前方，为她挡住袭来的风雪。

却没有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少女，注视他背影的眼神有点茫然。

原本，被少年抓着手时，她的表情是有些羞涩的，羞涩中还有些许慌乱，但现在，无论是羞涩还是慌乱都消失不见了，唯一留下来的只有茫然。

她在忽然之间想到，自己的皮肤因为风雪的侵袭变得很粗糙。

可少年却没有丝毫疑惑。

反而好像早已习惯。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少女心中也不清楚。

只是，有的时候，一次不经意的出神，一个偶然闪过的想法，都足以让人为之纠结反复。

* * *

暴风雪将要迎来最猛烈的爆发，呼啸着刮过大雪山群的狂风像是猛兽在怒吼咆哮，要把山巅的积雪都震落；从乌云中飘落下来的雪花已不再只是迷蒙一片，而是堆积在一起轰然落下，把天地上下都涂成了一片厚厚的白，看上去倒像是从倒扣的黑色旋涡中倾泻下来的，让人怀疑乌云之中是不是藏着一座正在崩落的雪山。

哪怕是要素巅峰的强者都不敢直面煌煌的天威，唐恩和琉璃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山洞，并非很宽敞，但容纳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山洞的岩壁上有野兽的爪痕，显然曾是某只强大猛兽的洞穴，但不知为何被遗弃了，其间弥漫的腥臭味被呼啸的冷风吹得一干二净，因而嗅不到明显的异味。

山洞里有一块凸起的岩石，表面平坦光滑，虽然不是很大，但用来给琉璃当床铺却是恰好合适，可以让她不用躺在满是碎石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休息，这让人不得不感叹老天爷实在是太眷顾这位柔弱的少女了。

琉璃把贴身的白色长袍铺在岩石上，正好可以蜷缩着躺在上面休息。唐恩又用要素之力升起燃烧的烈焰，驱走洞中刺骨的寒意，让原本阴森寒冷的山洞也变成了一个温馨舒适的小窝。

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一个火焰燃烧、拥有光明和温暖、可以安心休息而不用担心被风雪袭击的地方，就可以算得上温馨舒适了。

当然，这对于以前的琉璃来说，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她难以想象会有这么一天，仅仅是睡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感受着旁边火焰燃烧传递过来的温暖，自己就会觉得很安心。

或许，这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事情。

“好好休息吧。”

“明天的前进会更困难。”

唐恩坐在距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借着火光，擦拭手中的长剑。这场暴风雪过后，原本就崎岖难走的山路会被更厚的积雪覆盖，原本就低的温度更是会降到让人几乎无法忍受的地步，想要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前进，不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是不行的。

琉璃躺在石头上，侧过身子，眨巴着冰蓝色的漂亮眸子：“你不睡吗？”

唐恩摇头。

他必须时刻警戒四周的动静才行，虽然现在暴风雪正在肆虐，但难保不会有什么强大的魔兽能借着呼啸的风雪遮掩自己的行踪。在毫无警惕的情况下被这些强大的魔兽靠近，可是十分致命的事情。

经验老道的猎手会在这种情况下布置简易的陷阱，虽然对强大的魔兽没什么威胁，不过用来警戒倒是足够了。可惜唐恩接触剑比较早，不然，说不定也会从自己的老爹那里学到一些东西。

老爹肯定是很希望他能成为一名普通的猎手，过上普通的生活的。

“你不会累吗？”

琉璃好奇地问道。

“习惯了。”

唐恩随口回答道。

之前跟随风息佣兵团一起行动的经历让他学会了守夜警戒，而后和猫人少女轲同行的时候，更是每天夜里都需要他来守夜。因为猫人少女基本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她的警惕性很强，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又出乎意料地弱。

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少女。

“习惯了？”

琉璃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似乎从这简单的一句话中想到了很多事情。

她出神地想了一会后，忽然开口问道：“唐恩，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唐恩扭头，看到她的眼眸在火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了灿烂的色彩。

“你为什么要在外面旅行呢？”

少女问道。

这是她很好奇的问题。如果一个人拥有强大的实力却宁愿放弃温暖的家以及安稳的生活而在外奔波远行，那么，他肯定是在追求什么吧？

但是，琉璃却完全看不出来，眼前的少年心中那强烈追求的目标，她没有从他眼中看到任何一点渴望或者说迫切的欲望。

大概是因为，他把自己掩盖得很好吧？

少年听到她的问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犹豫着回答道：“为了……力量吧。”

“起码，现在来说，是这样的。”

他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能够在勇者诞生之礼上击败特蕾西亚，取代她成为勇者。但是，这种事情不可能直接说出来，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可以做到，说不定还会把他当成一个痴心妄想到无可救药的疯子。

所以，就当做是为了追求力量吧。

“是吗？”琉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我可以把你介绍给北海剑圣大人，你应该知道吧，北海剑圣大人很强的，他是白夜国的守护神，就连姐姐，当初修行剑术时也被他指导过。如果你跟着他学习的话，一定可以变得更强的！”

少女好像终于想到自己可以帮助唐恩的事情，一下子变得很兴奋。

虽说，唐恩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

有白夜国的二王女帮助，或许过程会轻松不少。

“那就拜托你了，不过在那之前，先好好休息吧。”

唐恩说着，转过身去。洞外风雪正下得紧，呼啸间天地尽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到风雪之后的景象，只能看到群山的轮廓在其中隐约勾勒。

他用要素之火温暖自己的身体，为琉璃挡住了吹袭而来的风雪。

在少女眼中，他更像是一座雕像，堵在了洞口，一言不发，生硬而没有感情。

望着少年沉默无言的背影，不知为何，少女心中忽然有些酸涩，有些沮丧。

他不理睬自己了。

一定有什么事不能和自己说吧。

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已。

可是她也很努力的。

努力地试着改变自己。

为了早点回到姐姐身边。

也为了不让他担心。

可是……

他好像没有夸过自己。

一句都没有。

少女渐渐地感到了一阵昏沉的睡意。

她缓缓闭上眼，进入了梦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