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很崎岖。
大雪山群的路并不好走,呼啸的寒风时常从狭窄的山路间吹过,积雪之下是冻得僵硬的土地,其中不知道隐藏着多少陷阱。少女便因为一不小心踩到一块被积雪遮掩住的石头,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在唐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膝盖已经被划出了一道血口子,往外簌簌冒着鲜红的血液。
“呜!”
寒风吹过,刺激着伤口,少女低声呻吟,表情痛苦。
“没事吧?”
唐恩连忙蹲下来,察看她的伤势。
其实这样的伤并不算很严重,但是少女因为身份和地位的缘故,从小就没有经历过什么锻炼或磨难,身体自然也很脆弱,所以,对于这种轻微伤势的抵抗力也不是很强。
“没关系!”
明明很痛,但少女还是强撑着大声说道。
她从怀里掏出手帕,把血擦干,然后在裙子上撕了条布条,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
做完这一切后,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我还可以走。”
少女望着唐恩,神情倔强,却还隐藏着些许惶恐。
她似乎是担心唐恩会因此而丢下她不管。
唐恩心中叹了一口气。
“那就继续走吧。”
他转身。
眼前,大雪山群起起伏伏,无数重山峰间覆压着永不融化的积雪,一直绵延到视野的边际。
哪怕在炎热的夏季,这里的积雪也不会有些许融化的迹象,好像这里与世隔绝,只存在一个季节,那就是最寒冷的冬季。
暴风雪也时常会袭击这里。
他们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两人又再度前进,这一回唐恩吸取了教训,没有走得太快,而是走在琉璃前方不远的位置,如果少女再度摔倒,他可以很快反应过来并将她扶住,不至于再出现刚刚那种情况。
不过少女的倔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翻越了不知道几座山峰之后,虽然有些气喘吁吁,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抱怨的话语,而唐恩转身时,却能从后者裸露在外白皙的皮肤上看到不少红肿的淤痕,显然是被山壁和道路边的岩石划到了。
见唐恩投来目光,少女下意识把双手往后藏去,她畏缩着,像做错了事怕被人发现的小孩。
唐恩终于忍不住了:“你不用太过勉强……”
“我没事的!”
少女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还可以继续走!”
“姐姐还在等我,我也不能停下来!”
“所以……不要丢下我!”
说到最后,还是无法掩藏心中的惶恐与慌乱,她可怜兮兮地望着唐恩,乞求道。
“我没有说过要丢下你不管啊。”
唐恩无奈地说道。
“先休息一下吧。”
他扶着少女,找了块石头让她坐下休息。看着少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唐恩心中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升起一蓬深红色的烈焰,飘浮在琉璃的身前,温暖她的身躯。
他不敢使用太强的力量,因为那样会招来大雪山群中潜伏的猛兽。从有白夜国以来,大雪山群就一直存在着,距今七百多年,其间不知隐藏着多少强大的魔兽,即便是唐恩也不敢说自己一定就可以战胜这些魔兽。
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最好还是小心为好。
如今的状况,不允许他们犯错。
眼角的余光落在抱着膝盖,望着眼前烈焰出神的琉璃身上,唐恩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猫人少女轲。
和轲分离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在这半个月里,他久违地独自一人前进着,虽然并没有遭遇多少危险,但偶尔,夜里望着深沉的夜色时,总会感到些许的孤单与寂寥。没有猫人少女在他旁边吵吵闹闹,少年总会觉得缺少了什么。
因为想到轲,所以,他也会同时想到另一件事,一件他从未想过的事,这件事好像距离他很远,但仔细回忆的话,却会发现,其实它从未离开过少年。
它是世界上最让人纠结也最让迷茫的事物,也即是世人所谓的爱情。
唐恩很难想象自己会和爱情这样的词语联系到一起,因为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但无论如何,他确实隐隐约约从猫人少女轲的离去之中看到了它朦胧模糊的背影,那种像是在烈焰中绽放的、悸动的情感,是少年恐惧而不愿接近的。
其实,这种悸动的情感,一直往前追溯的话,应该是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吧?有时候是他对别人,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别人对他。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的悸动是他对特蕾西亚,从他握起剑的时候开始,从他说出誓言的那一刻结束——看似结束。
离开特蕾西亚之后他走过了很多地方,遭遇了很多事情。凡纳伊的战役中他认识了芙蕾娅,两人在与魔王军的战斗中相互依靠,一个是初出茅庐的稚嫩剑士,一个是背负家族荣光的天才少女,或许一开始有过误解,但战斗让他们重新认识了彼此。最后分离的时候,芙蕾娅对于他到底是什么情感,唐恩不知道,只是那个时候,他确实在身后的城市中感受到了一种模糊的悸动。
一如花苞绽放,却在烈焰中消亡,又在冰霜中凋零。
而后遇到了小女仆艾丽莎以及轲。
直到现在,唐恩依旧认为,艾丽莎对他只是单纯的憧憬与仰慕而已,因为自己教导了她剑术,所以她才会如此喜欢自己。可若是上升到爱情的层次,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这么想着,但不知为何,那一日分别时,小女仆艾丽莎被风雪遮掩的朦胧泪眼依旧让他难以忘怀。
许是,每一种感情都不容错过。而轲对他的情感,是表现得最为强烈最为明显,也最让少年疑惑的。他并不知道少女对他的情感从何而生,只是莫名其妙忽然出现,等他想要仔细探寻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忽然消失。
和猫人少女一模一样。
如果,这也算是她的性格的话,那么,一切就没有可以疑惑的。唯一不可否认的一点是,那一晚,猫人少女离去后,他确实是站在城门口,望着风雪吹袭的夜色,呆呆地伫立了一整晚。
那种怅然与失落的感觉至今难忘,仅次于一年多前,他从昏迷中苏醒,却从卡尔口中得知特蕾西亚已经离开的时候。
他相信这种怅然与失落并非凭空而来,可他也相信自己对于轲并没有爱情这样的感情。
那么,相互的悸动,难道仅是因为分离吗?
他不清楚这些,所以更觉得迷惘。
爱情,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词语。他一路走来也见过不少爱情,比如威卡和艾拉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忠贞不渝,比如法卡斯和坎迪丝总是闹别扭却又关心着彼此的单纯与美好,又比如,不久前,他经过的那个小村子里,为了保护妻子逃离主动站出来迎接死亡的丈夫,他的无畏以及觉悟……这些爱情,或者伟大或者普通,很奇怪的一点是,有时候,强者的爱情反而普通,而凡人的爱情却显得更加伟大。
和信念一样,这大概是一个不能用力量强弱去评判的词语。
以前的唐恩执着于剑,执着于力量,执着于使自己变强,却往往忽视了身边人的感受。这种忽视,常常会让他做出很多错误、甚至足以令他抱憾终身的决定。直到猫人少女毅然决然选择离去,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可是,这未尝不是另一种迷惘。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执着于剑,他就会忽视身边的人;可是,如果放下剑,他就无法保护身边的人。
那么,他要如何抉择?
少年靠着冰冷的岩壁,望着头顶湛蓝澄澈的苍穹,忽而陷入沉思。
琉璃原本安安分分地坐在大石头上缩成一团,捧着那团火焰取暖。这会儿见到少年若有心事的表现,不禁好奇地瞥了他一眼。
只是,却偷偷摸摸的,像是害怕被他发现。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么关心他。
原本,两人毫无干系,她好像不应该过多关心他的事情。
但现在,因为一次袭击,命运在偶然间把两人联系到一起——但或许,世界上没有偶然,只有始料未及的必然。
少年与少女,一个出神地望着天空,一个悄悄地望着对方。
时间,好似就这样凝固了下来。
* * *
此时,远在千万里之外,白夜国与琅天帝国的交界处,一处小山坡上。
猫人少女双手双脚并用,灵活地爬上一棵高大的古树,站在古树的枝丫上望去,可以看到远方,一座高大雄伟但却没有山顶的山正巍峨屹立着,山脚下,古老的城市隐隐约约现出宏伟城墙的轮廓。
觉醒山,以及山脚的光之城米尔特拉克。
她距离回到琅天帝国已经不远了。
“师父应该很担心吧?”
猫人少女坐在枝丫上,喃喃自语:“虽然没出什么大事,但没能把米斯特里尔带回来,唔……好丢脸!”
想起自己临走前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说出来的话,少女顿时羞臊无比。
“都怪唐恩那个笨蛋!”
她恨恨地拍打着古树的枝干,震下几片落叶。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像是无心之言,说出来之后,少女立即沉默了。
她缓缓抬起头,往自己来时的方向望去。
“笨蛋唐恩……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可不要随随便便迷路啊。”
她喃喃道。
虽然看上去是个天才,但轲知道,其实唐恩是个傻傻笨笨的人。
所以,会很容易迷路。
不仅是前进的方向,心灵的方向也是。
容易迷失的人,便容易迷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