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的烈焰在林间燃烧，雪原一直往远方的地平线蔓延而去，天际，高挂于正空的太阳不知何时斜斜西沉，投射下如血的残阳。黄昏已经到来，夜晚也将紧随其后。

似乎是感受到了黑暗的临近，琉璃紧了紧衣裳，破烂不堪的纯白长袍成了她此时唯一的精神支柱，那上面五色龙环的图案仿佛在提醒着她身为神圣祷会信徒的身份，也让她因而能鼓起最后一丝丝的勇气，开口问出接下来的话语。

“我……应该怎么办？”

她望着唐恩，冰蓝色的眸子中倒映出少年的脸庞，其中有紧张也有无助，但更多的是迷茫。

唐恩把手放到自己的剑上。

“你的意愿是什么？”

他问道：“我说过，我会帮助你的，但是，这得看你是怎么想的。”

是要继续前进，还是暂时退却？

唐恩也望着她，望着她脸上的茫然，神情认真。

“我……”

少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发现自己还没有想好。

本来，她只是个一直待在安全温暖的地方修行，从未遇到过什么危险的少女，身为白夜国的二王女以及神圣祷会的信徒，有姐姐和同伴们保护着她陪伴着她，让她能免受外界风雨的侵袭，无忧无虑地成长起来。可如今，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尊贵的血脉反而成为了她的负担，自己的身份也有可能会拖累到姐姐，一直以来的同伴们更是因为她而死……这种种一切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能不崩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又怎么能奢望她还能冷静下来思考这些问题呢？

唐恩心中轻叹一声，却也没有太过苛责。

对于命运的迷茫，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少年自己便曾无数次经历过，所以，也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

他刚想开口，让少女不用太过着急做出决定，却忽然听见少女出声道：“我……想回去。”

“想回到姐姐身边。”

她的声音，柔弱却坚定。

“……”

唐恩闻言，沉默了一会，而后问道：“为什么？”

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不可能没有原因。

那么。

为什么？

“因为，苍蓝海需要我。”少女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注视着眼前燃烧的烈焰，眼神迷离：“混沌的气息正在污染海洋，我不能置之不理，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我想尽自己全部的力量。”

“而且，姐姐也需要我。”

“如果我一直没有消息的话，姐姐会担心我的。”

“她一直在压制那股力量，所以很辛苦。”

“我不希望她在这么辛苦的时候还要继续为我担忧。”

“所以，我想回去。”

她说到最后，侧过头，目光由迷茫变得坚定。

显然，这样的理由，并非只是一种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来的。

这个一直被姐姐照顾保护的少女，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姐姐。

她的眼神这么告诉唐恩。

那么，唐恩也没有理由拒绝她。

“我明白了。”

少年点头，“我会保护你回去的。”

这是他一开始就做出来的承诺。

少女睁大了眼，半晌后，轻声道：“谢谢。”

火焰燃烧，她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之中蒙上了金红色的灿烂光辉。

唐恩却微微摇头：“我也只是恰好要去沧澜而已，带上你只是顺路。”

“如果真的发生了你所说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他说的是实话。

万一大王女琉澜真的因为力量暴走导致国都沧澜陷入灾难的话，恐怕北海剑圣也不会有什么闲心来指导他剑术了。

但是，这种实话却被琉璃当做是一种借口。

不愿意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授予他人恩情而想出来的借口。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

她说道：“圣女大人曾对我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但也有很多善良而强大的人在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努力。”

“你就是那样的人吧？”

她歪头，望着唐恩。

唐恩因她的话略微失神，反应过来后，没有赞同，也没有否定，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话。”

“什么意思？”

琉璃显然不能明白唐恩的说法。

“没什么意思。”

唐恩随口搪塞过去。

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或许在别人眼里，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不是。

那样的人很多，但他并不是。

那样的人很伟大，但他也不是。

没有什么其他原因，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是而已。

“还是说回正事吧。”

他说着，抬起眼，望了一眼远方的地平线。

血色的残阳已经彻底沉没，黑暗自天际涌来，逐渐笼罩了整个世界。

夜晚降临了。

“你想怎么回去？”

他低下头，问道：“直接走回去肯定不行，现在那些道路和城镇附近肯定都有邪教徒的眼线在盯着，在没有确定你已经死亡之前，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如果我们就这么撞上去，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琉璃打了个寒噤。

不知是被突然吹过松树林的一阵冷风冻到，亦或是听到了唐恩的话语，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那是连燃烧的烈焰也无法驱散的恐惧。

她脸色苍白，缓缓点了点头。

在疯狂这一点上，那些邪教徒可从不让人失望。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需要另辟蹊径了。你知道哪些不为人知的小道，可以绕过那些正面盯着我们的邪教徒吗？”

唐恩问道。

如果他们能绕开邪教徒的眼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沧澜，所有问题自然都迎刃而解了。

身为白夜二王女的琉璃，在这个问题上比起外来人的唐恩更有发言权。她紧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许久，忽而，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就在唐恩以为她想到了答案时，她却好像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低下头，又变得垂头丧气，情绪有点沮丧。

“怎么了？”

他连忙问道：“想不出来么？”

“唔……”

少女抬起头，语气有些犹豫：“想……倒是想出来了，但是，那条路……不好走。”

“不好走？”唐恩微愣：“为什么？很危险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走过那条路，姐姐也不允许我靠近那里。她和我说，整个白夜国，所有地方我都可以去，唯独那里，我甚至连靠近都不可以。”

“她没有和我说原因，我问她她也不回答，只是一再告诫我，不能靠近那里。”

琉璃回想起姐姐的话语，眼眸中闪过些许茫然，显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姐姐为什么要这么说。

“连靠近都不可以？”

唐恩闻言，顿时皱眉。

没有说明原因，仅仅是让琉璃不要靠近那里，大王女的话说得很模糊，让唐恩捕捉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或许，可以从那个地方本身来寻找答案。

“那是什么地方？”

他问道。

“……”

琉璃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开口，说道：“你听说过……大雪山群吗？”

* * *

国都沧澜，皇宫的花园内，草木冻结，万物萧瑟。明明是冬末春初的季节，草叶和树枝上却覆满了薄薄的冰霜，一阵刺骨的寒意笼罩着花园，让整个花园都仿佛回归到最寒冷的冬季。无人敢靠近这里，只有身着华服，雪白长发的少女站在花园的最中央，双眸紧闭，双手展开，面对着远方广袤无垠的海洋。

少女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站立了数十分钟后，这阵寒意才缓缓褪去，像是潮水退回大海一般，回到了少女的身体里。冻结的冰霜顿时融化，草木又回归了原本的青翠，只是，这青翠却已被冰冷剥夺了生机，带着怎么也无法驱散的寒意。

少女缓缓张开眼，露出那双冰蓝色宛如寒冰的澄澈眼眸。

见到四周生机凋敝的景象后，她面色不变，只是心中却缓缓叹了一口气。

又开始压制不住这股力量了。

自从琉璃被邪教徒袭击，音讯全无之后，她就一直这样子。

心中的担忧与焦虑如果不解除，恐怕这股力量就会一直失控。

如果不是还有魔王军的威胁在眼前，她几乎立刻就想离开皇宫，亲自动身去寻找自己唯一的亲人。

她担忧的不仅是妹妹的生死，更是她的命运。

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像紧绷的丝线，一直在不安分地跳动着，好像下一秒便要断开。

她已经察觉到，自己重要的亲人正迎来命中注定转折的时刻，可她却无能为力，连亲眼见证都无法做到，更不要说是保护她了。

这位自从继任女王以来一直高贵骄傲的大王女，终于还是感到了自己的无力。

在命运面前，她什么也做不到。

或许，自己一开始的做法，便是错误的吧？

她慢慢抬起头，往远方的地平线眺望而去。

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依旧可以看到，连绵起伏的高山在云雾缥缈之间隐约起伏，那些巍峨的高山都被冰雪覆盖，最高的那一座，其山顶的积雪甚至让人分不清雪与云的区别。

这蔓延的山脉便是白夜国境内赫赫有名的大雪山群，它横跨了整个白夜北境，琉澜此刻看到的，不过是它在国都沧澜境内的一小段延伸罢了。

世人都以为大雪山群只是一道横亘了白夜北境的雪山山脉，却很少有人知道，在那其中，还隐藏着一个和白夜国的来历有关的传说。

是另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