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死寂，黑暗覆压着一直往远方蔓延而去，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一片阴霾之中。不断朝着城池前进的虔诚信徒们心中也因此而变得无比沉重，他们将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阴影遮住了他们眼中的凝重与担忧，匆匆的步伐说明他们此刻的心情应是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着急更加焦虑。

天上，黑红色的旋涡渐渐飘下了细雪，雪花拉出朦胧的残影，让一切景象都处于模糊之中。冰寒侵袭着他们的身躯，寒冷的气息萦绕在鼻边，脚下的雪地堆满了积雪，因而前进也变得极其困难。

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不断有“咔擦咔擦”的声音响起，像是玻璃破碎裂开时发出来的声音。而后是低沉却刺耳的轰鸣声，无形的气浪化为一阵阵呼啸的狂风，以轰鸣声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席卷蔓延而去。狂风吹袭之后，发生爆炸的地方变成了一片诡异的空白——是真正的空白，没有烟尘、没有落雪、没有空气……甚至没有光线，好像硬生生被人从原来的区域挖开，显得格外突兀，格格不入。

这些区域，名为虚无，是由于雁泺城内激烈的战斗所逸散出来的能量波动制造出来的，同时，也是秩序生命无法涉足的地方。任何生命，只要稍微靠近，哪怕只是擦肩掠过，也会在一瞬间被虚无所吞噬。

“小心点！”

领头的教团信徒轻喝道：“注意周围的动静，不要随便靠近它们！”

“所有人散开，不要靠得太近，保持随时可以出手支援的距离！”

其他的信徒听罢，下意识照他所说的散开，但也没有太过分散，每个人之间大概相距两三米的距离，既确保不会因为太近而出现被虚无一并吞噬的情况，也可以在同伴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相助。

同时，他们也在有意无意间把那几个身着纯白色长袍的神圣祷会信徒围在了最中间。身为光之要素的觉醒者，这些祷会信徒并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但她们能发挥出来的作用却是至关重要且无法替代的，因此，更需要他们小心保护。

不过，尽管他们已经很小心了，但最终到达死寂城池的城墙底下时，还是有几个同伴因为一时不察而被突然爆发成形的虚无地带所吞噬，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整个人便化为了一片空白，像是画在纸上的图画被人擦除，场面看上去恐怖而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不幸中的万幸，那几个神圣祷会的信徒并不在牺牲者的行列，她们极其幸运地避开了前进道路上所有突兀出现的虚无，最终平安地跟随在队伍之后来到了雁泺城脚下。

眼前的城池散发出死寂与腐朽的气息，无数重邪恶包裹着它。先是灰色朦胧的死雾，其中有幽魂不断哀嚎，声声凄厉；而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这应是从那名十罪信徒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而恐怖，令人心中压抑；在城池上方，还有不断旋转，其中烈焰燃烧黑暗翻涌的黑红二色旋涡，以及如最深邃的乌云凝聚，有雷霆轰鸣电蛇闪烁的阴暗天穹……

这重重邪恶被落下的细雪遮掩，隐藏在一片朦胧之中，虽然不甚明晰，但却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那来自混沌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连带着，古老而破败的城池也如同被黑暗击垮，遍体鳞伤，濒临死亡的猛兽，匍匐在广袤的雪原之上，气息奄奄，正等待着咽下最后一口气，而后彻底死去。

但它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有的人，不愿让它轻易死去。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死寂与腐朽，领头的信徒藏在兜帽之下的神色数度变幻，从凝重到愤怒，从愤怒到不甘，最后，又从不甘转变为了一种觉悟。

“准备好了吗，各位？”

他转过头，沉声问道。

头，尤其是那几位身负重任的祷会信徒，更是一脸的庄重与肃穆，还有些许的紧张。虽然并非是第一次净化邪恶，但一次性净化如此庞大的死雾，对于她们而言也是不小的挑战。

“那么——”

领头的信徒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一声令下，身着纯白色长袍的祷会信徒围拢在一起，缓缓屈膝，跪坐在地上，毫不顾忌由冰雪传来的刺骨寒意，姿态如虔诚的圣徒。

她们双手合十，放在胸口，口中逐渐发出神圣庄严的祷告声，起先很微弱，但却逐渐合并在一起，宛如浩荡洪流，震颤人们的心灵。

伴随着她们虔诚的祈祷，纯白色的柔和光芒如流水从她们体内逸散出来，挤开了黑暗的包裹，顽强不屈地在这个死寂与腐朽的世界中开辟出一个光明的世界。

无处不在的光之要素在虚空中勾勒出一条条简洁流畅的线条，这些线条汇聚在一起，最终凝聚为一座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光芒四溢的祭坛，祭坛雕刻精美的花纹，四根纯白的方尖石柱围拢，正中央伫立着威严神圣的五首龙神的雕像。这些祷会信徒此时便正跪坐在雕像前，对着伟大的神明祈祷，祈求他降下足以净化一切邪恶与污秽的力量。

这是神圣祷会的净化仪式，谁也不敢轻易打扰。护剑教团的信徒们散开，从四个方向将祭坛包围，如同忠实的护卫守护着神明的奇迹。他们握剑警惕四周动静，时不时用充满敬畏的目光看着那座威严神圣的龙神雕像。随着祈祷声逐渐壮大，乃至于融入天地，与呼啸的狂风以及轰鸣的雷电同样浩荡，从那些祷会信徒身上逸散出来的纯白光芒也缓缓被祭坛正中央的龙神雕像所吸收。可以看到，龙神的面孔在光芒的映衬之下愈发威严，原本只是一座石雕，现在却几乎活了过来，五个龙首高高仰起，对着压抑的天穹，目光如星辰的光辉一般璀璨明亮，好似下一秒便要振翼，发出湮灭污秽驱逐邪恶的怒吼，让天地重归清明。

一股磅礴的气息笼罩着所有人，让他们从心底最深处感到敬畏与向往，敬畏龙神的伟力，向往龙神的光芒。

下一刻，汇聚于龙神雕像的光芒凝成一道光柱，直冲天际，起先很微弱，连灰色的死雾都无法穿透，但却逐渐壮大，变得浩瀚而磅礴，秩序的力量穿透了死雾，穿透了黑红色的漩涡，也穿透了压抑的天穹。

天穹被这道光柱破开了一个洞，一点明亮的天光照射进来，尽管如此微弱，却也让人看到了希望的存在，让他们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光明总会到来。

与此同时，雁泺城的另外三个方向，也各有一道光柱冲天而起，那是分头行事的其他信徒。虽然这样做会分散力量，但想要净化笼罩一整座城池的死雾，还不能有些许遗漏，便只能采取这样的方法。

四道神圣磅礴的纯白光柱从四个方向将死寂腐朽的城池包裹，在一片灰与黑之中绽放出更加温暖也更加明亮的色彩，与原先的黑暗与压抑形成了世界上最鲜明的对比。

领头的教团信徒看到这一幕，心情稍有放松，但神色依旧凝重。他用担忧而焦虑的目光望着城内，没有再感受到那种恐怖汹涌的力量碰撞，但这种诡异的死寂与平静却反而更令他感到不安。

名为卡尔的老者，此时一定在与疯狂残暴的邪教徒战斗，这一战的结果，必将影响到整个局势的成败。

冥冥之中，或许有什么事情，正要发生。

* * *

城外的人在为了光明与希望而努力，城内的人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

卡尔立于森冷的风中，胸口被水之要素填补的伤口依然狰狞，失血过多导致他面色苍白，没有血色。但他依旧挺着腰板，面容肃穆而姿态端正，好似苍松生于峭壁，风袭雨打而傲骨不损。

断了一只左臂的深黯就站立在他面前不远处，灰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舞动，其下隐藏着黑暗凝聚的身躯。他的面容被兜帽遮掩，打量着卡尔的目光饶有兴致：“不愧是勇者家族的成员，果然气度不凡。”

“虽然没能引来当代勇者，但却引来了她的管家，倒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收获。”

因为在和心魔交手的过程中受到了重创，深黯的气息也变得凌乱无比，但他的语气依旧没有半分心虚，反而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像是完全不在意卡尔的反扑。倒不如说，所有的混沌信徒都是如此，他们把自身的一切都献给了混沌，纵然死亡也不过是回归混沌，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卡尔没有回话，只是握紧了手中长剑，正在此时，已经断裂为两部分，濒临崩溃坍塌的雁泺城四方，忽然有四道纯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光辉灿烂，破开黑暗的封锁，将光明带到了这个死寂腐朽的世界。

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这就是光。

“太刺眼了。”

深黯见此，眯起眼：“光芒，太过刺眼。”

“因为你是匐行在阴影，见不得光的渺小灰尘。”卡尔望了一眼城外：“他们的力量虽然无法和你相比，但他们的灵魂，却是你永远无法亵渎的神圣。”

“这就是你选择了秩序生命，选择相信他的——理由，是吗？”

深黯低惨一笑，笑声沙哑刺耳：“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与你无关。”

卡尔面色不变，他没有回头，却可以看到，地面上，被锁链锁在废墟之中的少年此刻已停止了无谓的怒吼与咆哮，他的目光依旧暴戾而充满杀意，但其间却还隐藏着稍许的迷茫。

他在迷茫。

也在等待，等待卡尔给出一个答案。

那是他要去做的事情。

“你便是魔。”

“而我讨魔。”

他说着，对着眼前的邪教徒举起了剑。

却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对谁说。

下一刻，身形闪烁，两人的身影几乎同时消失，黑色与蓝色的流光在高空之上激烈碰撞，拖曳出或绚烂或死寂的不同色彩，每一次交锋，都会带来一阵剧烈的响动，虽然没有之前那么震撼，却也令城池发出声声哀鸣。

一如刚刚的景象，再次上演。

地面上，少年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锁链依旧锁着他的身躯。

但他不知何时，放弃了挣扎。

或者说是，忘记了挣扎。

所谓心魔，便是心中有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