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少年猖狂肆意的笑声依旧在雁泺城上空回荡，久久未息。

这笑声在死寂的战场上显得如此突兀，又是如此刺耳，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听出其中的嘲讽与不屑。

深黯听到了这笑声，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没有出声。

天秤的魔女听到了这笑声，同时也听到了隐藏在这笑声之下的、剑的哀鸣，于是，她缓缓移开了目光，将思绪隔绝在了现世之外。

地面上，小小的墓园中，猫人少女轲自然也听到了这阵笑声。她奋力敲打着将她包裹的纯白光芒，却怎么也无法打破它的束缚——或者说是保护。因而，只能用焦虑的目光望着上方的战场，嘴唇不断开合，似乎想把自己的话语传递出去，传到那少年的耳中。

然而，做不到。纯白光芒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无论是焦虑的心情还是担忧的话语，都无法传递出去。

所以，只能无奈地看着那少年，彻底迷失自我，为执念驱使，宛如疯魔。

到最后，笑声终于停歇的时候，少年低下头，握紧手中长剑，如此用力，竟像是恨不得把剑折断。

烈焰的锁链，缠缚着剑身，也缠缚着少年的手腕，将二者牢牢地连接在一起，无法挣脱。

“他是个白痴，无可救药的白痴。”

少年说着，语气中毫不掩饰对于那个“唐恩”的轻蔑：“如果不是白痴，他也不会说出要保护所有人的话语。”

“但是！”

他猛地提高了语调：“无论再怎么白痴，都是他选择了那样的信念，所以，才会有我的诞生！”

“他的信念产生了执念，而他的执念产生了我！”

“我是他的反面，是他的阴影，是他截然相反的道路！”

“所以，我和他不一样，我的力量，只为了自己而使用！”

“我早就说过了，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把所有会有威胁的人，全都杀光！”

他睁大了眼，目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焰：“除此之外，无论是秩序，还是所谓的混沌，都与我无关啊！”

“与、我、无、关！”

“明白了吗？”

少年咬着牙齿，一字一顿。

深黯闻言，眉头微皱，眼前名为心魔的少年，其性格也宛如真正的疯魔一样，固执、混乱，且不可理喻。

简直比他这个混沌牧者更加邪恶，也更加疯狂。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尝试着，再争取一下。

“既然如此，为何不加入我们，用杀戮，去带给他们绝望，进而使他们心甘情愿回归混沌呢？”

他说道：“这与你存在的意义，似乎并不冲突。”

“噗嗤！”

心魔少年却嗤笑了一声。

“我不需要！”

他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我说了，我会杀了所有人，直到再无威胁存在为止。是所有人——这所有人中，也包括你啊，白痴！”

秩序也好混沌也好，凡是有力量的生命，凡是会对名为“唐恩”的少年的信念产生威胁的生命，都要用手中之剑抹杀。

不明白这一点的人，居然还在和自己谈论存在的意义。

这也太荒唐可笑了！

就和“他”一样可笑。

“和我战斗，只会两败俱伤，甚至会死亡，这样一来，你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无法实现，这样也值得吗？”

深黯眉头皱紧，希望可以用这样的话语让眼前的少年好好思考一下。

可他没想过，少年根本不需要为这样的问题思考。

“你在威胁我？”

他眼眸眯起，其中杀意凛然。

嘴角，勾勒出森冷的微笑：“那可真是滑稽——我不是心魔吗？所谓的魔，难道还会在乎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事情？我说了，要杀了所有人，是所有人啊！！！从眼前开始，从现在开始啊！！！”

他怒吼，随后冷笑一声，一甩长剑，遥遥指着墓园之中的猫人少女轲。

神剑哀鸣，剑锋的寒芒隔着遥远的距离，凝固在少女的心脏处，令她如坠冰窟，浑身上下一片冰冷。

她不顾一切，甚至背弃了自己的使命，本以为可以拯救那名少年。

可她没有。

她只救回来一个外表和他一样，但人格却截然相反的人。

这团火焰，不再如之前那般温暖、灿烂、永不熄灭，而是邪恶、疯狂，乃至令人心生绝望。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落寞无助，蜷缩着身躯，缩在光芒的角落里，一如很久之前的那个她，开始寻找足以躲藏的阴影。

可她找不到。

好像被抛弃的孩子，找不到心中的依靠。

或许，名为“唐恩”的少年，真的已经“死”了罢。

于迷茫的眼神中，她看到少年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而后移开，那对着自己心脏的剑，缓缓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绚烂的轨迹，最终，指向了深黯的心脏。

真是烦人。

少年在心中不屑地嘁了一声。

他抬起头，目光再度落在了深黯身上。

后者顿时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意笼罩下来，心中警惕，仅剩的右手抬起，无数黑暗汇聚在他身周，衬托他如同黑暗中走出来的魔神，阴森恐怖。

“值得吗？”

他又问了一遍。

当然，也会是最后一遍。

因为少年已经冲了上来，深红色的流星在虚空中一闪，速度飞快，几乎看不见他的所在，只能看到一条深红色的残影拉开，逐渐将整个天空都染为狂暴而愤怒的深红。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少年的声音。

“我说了，会从眼前开始！”

“无论强大还是弱小，都与我无关！”

“既然出现在我面前，那就给我死在剑下！”

本来应该是从那个猫人开始，但如果杀了她的话，那家伙说不定会发疯。

自己刚刚用充满杀意的目光望着那猫人少女的时候，便能感受到灵魂深处一阵悸动。那家伙，虽然放弃了自我，却还没有放弃其他人。

这种事情，让为杀戮而生的他，感到极度不爽。

既然不爽，那么，就需要发泄。

“所以啊，就从你先开始吧！！！”

他眼中闪过妖魅诡异的血红色光芒，脸上的笑容狰狞残忍。

眼前有多少人，我就杀多少人。

一直杀到世界上没有存在威胁的人为止。

这就是我存在的、真正的意义啊！！！

心魔少年心中发出愤怒的咆哮，他挥动手中长剑，声声隐约的哀鸣夹杂在尖锐呼啸的破空声中，深红色剑芒再度飞出，纵贯天地，撕裂虚空。

庞大的黑暗凝聚起来，深黯这一回不再只是被动防守，而是主动发起反击，整个人裹挟在黑暗之中，宛如一只巨大的黑色利爪，朝着深红色剑芒迎了上去。

下一刻，深红色剑芒与黑暗巨爪碰撞在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轰然炸开，扬起的烟尘一瞬间将整个天空都遮蔽。

剑芒在巨爪之上留下了无数个深浅不一的切口，而巨爪则紧紧地抓着剑芒，将其扼死在手中，丝毫不肯放松。双方都散发出惊人而凌厉的气势，互不退让，一如两只狂野的猛兽撕咬着彼此，谁先松开口，谁就会落入下风！

在这样激烈的碰撞中，反而是下方的雁泺城先承受不住压力，开始剧烈颤抖，发出声声哀鸣，地面不住地震颤，已经倾颓倒塌的建筑物，又或是枯萎死去的大树，这一回甚至被凶猛的气浪连根拔起，又直接卷上高空，在高空上被强大的气势直接碾为了齑粉。

从高空往下望去，可以看到，雁泺城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废墟，坑坑洼洼的巨洞遍布整个城市，景象看上去狼藉无比，好似天灾肆虐，又宛如末世降临，令人胆寒。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住，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一秒那么短暂，又许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时间再度开始流逝时，深红剑芒与黑暗巨爪的对峙似乎也终于达到了无法压抑的临界点。

宛如弓弦拉到极致再也无法控制一般，一阵低沉刺耳的轰鸣声响起，随即，蕴含在深红剑芒与黑暗巨爪之中的强大力量在一瞬间轰然爆开，刹那间，一阵无形的气浪猛烈掀起，将所有有形无形的物质都吹飞，燃烧的红夹杂着极致的黑，二者交融，形成了一道诡异的天幕，横亘在城市上方，既如同日光灿烂炫目，又好像深渊压抑恐怖，灼热滚烫，却也冰寒刺骨。

爆炸不仅带来了这道诡异的天幕，也在高空上撕开了一片真空的地带。这片真空地带内无物存在，空气也好灰尘也好，都被深红剑芒与黑暗巨爪交锋碰撞产生的强大气势挤压着湮灭虚无，死寂与阴霾笼罩着这片区域，好似光线也被吞噬。

黑红二色天幕覆压之下，狂猛无匹的力量席卷，万物尽皆化为虚无。

当尘埃落定，声息暗淡之时，阴霾的背景中突兀现出了两个身影。

其一是手持烈焰神剑的少年，身上又多了好几道狰狞的伤痕；另一个则是灰袍笼罩的深黯，他外表好似没有异样，但面色却很难看，气息也有些凌乱。

显然，在刚刚的交锋中，两人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而是如之前一样，两败俱伤。

这样的两败俱伤，并非深黯想要的结果。

他喉咙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灰色眼眸中却有一道红光闪过，下一秒，少年已化身为深红剑芒，再度朝他袭来。

来不及多加思考，深黯下意识出手反击，深红的烈焰再度与极致的黑暗碰撞到一起，又是一阵低沉尖锐的轰鸣声响起，强大的力量波动化为呼啸席卷的龙卷风，狂暴地撕扯着地面上一切物体。

从他人的视角望过去，只能看到，被黑红二色覆压的阴沉天穹之下，风暴怒吼，黑暗咆哮，一黑一红两道流光不断碰撞而又分离，每次碰撞都会爆发出一阵阵尖锐刺耳的轰鸣，炽热的红与深邃的黑宛如黯淡星辰的光辉，闪烁熄灭循环不止，天空中像是有两头狂野的猛兽在撕咬争斗，使城池颤抖，虚空哀鸣，不堪重负。

在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与碰撞之中，少年身上的伤口愈来愈多，流淌出来的血液几乎覆盖了他的全身。而作为他的对手，深黯也并不好受，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如果仔细感受的话就会发现，他的气息正在变弱，召唤出来的黑暗也越来越黯淡，再没有之前那种极致浓郁到极点的深邃。

这证明，他的力量在不断被消磨。

“呵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你的力量吗？”

“不过如此啊！！！”

少年挥舞手中长剑，猖狂肆意地大笑着，尽管同样遭受重创，但他的气势不降反增，气息也愈发疯狂暴戾。

“再来啊！！！”

“你不是自称混沌吗？”

“那便让我见识一下吧！”

“所谓混沌的力量啊！！！”

他怒吼着，浑身上下都被深红烈焰包裹，不似人类，倒像是烈焰之中诞生的猛兽，不断咆哮，令人能轻而易举感受到他的愤怒与狂暴。

但深黯知道，他并非无法沟通，只是不愿沟通。

对他来说，还有比无用的废话更重要的事情。

他是人类，却也是心魔。

自执念中诞生的心魔。

只知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