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一红两道流光在死寂城池的上空激烈碰撞，时而交缠，时而分开。黑色是最为深邃最为浓郁的黑暗，而红色则是宛如红莲一般肆意燃烧的烈焰，只是，在烈焰之中，似乎还隐隐约约潜藏着一丝无法用肉眼看清的黯淡气息。

或许正如深黯所说，秩序诞生自黑暗，所以秩序生命体内也潜藏着混沌的猛兽。当这猛兽被勾引出来时，才显得所谓的执念宛如疯魔。

那即是心魔。

深黯此时已将覆压在雁泺城上方，宛如潮汐涌动的黑暗都收拢，重新凝聚成了他的身躯。被黑暗遮掩的灰色死雾再度现出了影踪。迷蒙的灰色将整个天幕笼罩在了一片阴沉之中，看不见外面的天穹与冰封的雪原。不散的幽魂在死雾中逡巡游弋，发出声声凄厉的哀嚎，但却始终徘徊在战场外侧，不敢轻易靠近。

作为战斗主体的双方，无论哪一个，都在此刻散发着惊人强大的气势，这股气势宛如刀剑，锋芒凌厉突出，与周围的空间格格不入。普通的生命，哪怕只是稍微靠近一点，都会被他们的力量波及，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深黯这个时候面色无比凝重，他眼眸中那片朦胧黯淡的灰色此刻已凝聚为了实质的眼瞳，其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间或还有些许惊异一闪而逝。

一道深红色烈焰自远方袭来，拖曳着长长的轨迹，扭转翻腾，宛如巨龙，气势汹汹。上一秒还在远处，下一秒已划破虚空，来到眼前。在它经过的道路上，烟尘与死雾都被烈焰蒸发，化为虚无，灼热的高温炙烤着四周的空气，甚至让虚空因而变得扭曲，宛如被人以蛮力硬生生挤压到了一起，看上去如此诡异。

面对这条烈焰巨龙，哪怕是深黯，心中也不禁产生了一丝危险的预感。虽然只有一丝，但也很不可思议了，要知道，在心魔还未出现之前，那名人类少年的攻击，可是连让自己认真起来都做不到的。

“呵哈哈哈哈！！！”

远方，心魔少年浑身包裹在烈焰之中，不顾手中神剑哀鸣，仰天长笑，笑声回荡在整个战场的上空。

深黯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那本古籍记载的果然没错，诞生了心魔的人，也会因为扭曲的执念而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只是，这种力量过于强大，并非他们的身躯所能承受，有时甚至会让他们因而崩溃。

可看如今这名心魔少年肆意张狂的模样，哪有半点要崩溃的意思，只怕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股力量，故而才能与自己站在同一层次上，与自己斗得难解难分。

只是，仅凭这样的力量就想击败乃至击杀自己，那未免痴心妄想。

他冷哼一声，身形激射而出，不退反进，朝着那条张牙舞爪的烈焰巨龙迎了上去。黑暗凝聚在他身前，既如同一面坚实的护盾，又如同一把锋锐的长剑。

“咻——”

一阵尖锐低沉，几乎刺穿耳膜的呼啸声后，深黯的身影转瞬即至，在下一刻与烈焰巨龙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没有多余的动作，他面无表情，目光淡漠，视线仿佛要穿透眼前肆意燃烧的灼热烈焰，看到隐藏在那背后的、少年肆意而张扬的笑容。

碰撞的那一瞬间，烈焰巨龙巨口张开，吞吐出一片烈焰，覆盖了四周数百米的范围。一时间烈焰焚天，声势惊人，巨龙立于火海之中，利爪一探，裹挟烈焰袭来，带起一片低沉轰鸣的音爆声。看它这来势汹汹的架势，似乎是要以蛮力破开挡在面前的黑暗，然后将躲在黑暗之后的鬼祟爬虫撕成碎片。

面对它来势汹汹的进攻，深黯面色不变，速度不减，迎着它的巨爪便冲了过去，目光淡漠，好像挡在眼前的一切——无论是汹涌的火海，亦或是嚣狂的巨龙——都是渺小卑微到不足以令他多看一眼的灰尘。

“吼！！！”

巨龙一声怒吼，咆哮在城池上方，宛若雷鸣，如此震撼。

然而，下一秒，这怒吼便僵滞住，戛然而止。

只见一片黑暗自烈焰巨龙体内穿过，宛如利剑将其身躯，连同这汹涌的火海一并，一分为二，竟好像硬生生铺出了一条黑暗的道路，如此突兀。

深黯行走在黑暗铺出来的道路上，面无表情地从被一分为二的巨龙身躯之间走过，后者目光呆滞，失去了原先的愤怒与狂暴，它仰天，想再度怒吼，只是吼出声时，却已经变成了低沉的呜咽。

下一秒，黑暗合拢，将燃烧的烈焰吞噬，纳入虚无。深黯的身躯被合拢的黑暗托举着，宛如站在巨人的手掌上，朝着心魔少年所在的位置飞去，速度看似缓慢，但却是转瞬即至。

“不错嘛。”

少年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眼神频繁闪烁，显然很是兴奋：“有这样的实力，才能让我更想杀你啊！”

“是吗？”

深黯淡淡开口：“那便如阁下所愿吧。”

灰袍无风自扬，在那掀开来的阴影之中，看不到他的身躯，唯有一片深邃的黑暗，如潮水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化为无数只邪恶诡异的巨大触手，朝着少年狠狠刺去，宛如半空中挥舞着无数把扭曲的利剑。

那模样看上去可笑且滑稽，只是正常人大小的深黯，灰袍底下却不断钻出邪恶诡异的触手，这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黑暗让人几乎以为他灰袍之下藏着这个世界所有的邪恶。

这并不奇怪，因为，深黯，本身就代表着，最深的黑暗。

心魔少年抬眼，却见无数只巨大的黑色触手从四面八方往自己袭来，他的所有去路都被封死，无论想从哪个方向躲避，似乎都是死路一条。然而，他本来也没打算要躲避，仅凭这些黑暗触手，根本就不足以对他造成什么威胁。深黯心中也深知这一点，但他却依旧这么做了。

这让他有种被轻视的感觉。

少年脸上咧开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以至于有些变形。

他猛地往前踏出一步，明明是踏在虚空中，却宛如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上，践踏起漫天弥漫的烟尘。

“可别想着用这些废物来对付我啊！！！”

他怒吼，紧握着手中不断哀鸣颤抖的神剑米斯特里尔，然后，愤怒地挥动，动作狂暴，大开大合，直接在虚空中拉扯出一道炽热滚烫的烈焰轨迹。

霎时间，大片的烈焰顺着剑身飞出，在半空中凝聚为一道绚烂耀眼的深红色剑芒。这剑芒宛若出鞘的神剑，又好似爆发的火山，既凌厉又狂暴，以惊人无匹的气势掠过，其上蕴含的强大力量挤压着虚空，令虚空也好像承受不起，被撕扯出一道又一道细小的划痕，乍看上去，竟如同玻璃表面的裂痕，起先很小，但却逐渐扩散，蔓延，到最后，遍布于整个雁泺城上方的天空！

整个雁泺城上方的天空，裂痕密密麻麻，好像濒临碎裂的玻璃，下一秒便会破裂粉碎，成为散落一地的碎片！

深红色剑芒如流星坠落，以震撼的气势席卷面前的一切，挡在它前进道路上的黑暗触手，甚至都没来得及与它正面交锋，便已被这股气势撕成了粉碎。于黑暗的残渣之中，剑芒速度不减，气势汹汹地朝着深黯袭去，自上而下，纵贯天地，几乎让后者产生了不可力敌的畏惧感。

这道剑芒，这股力量……深黯的神色终于为之变化，他伸出枯槁的手，吸纳四周的黑暗，一瞬间凝聚成了一面庞大的护盾，挡在了他面前，挡住了深红色剑芒所爆发出来的绚烂光芒，却也只是一种自欺，给不了他什么安全感。

下一刻，剑芒与黑暗的护盾碰撞，宛如流星撞击大陆，顷刻间地动山摇，整座城池都仿佛喷发之后的火山，在不住地颤抖着，虚空发出一阵阵的哀鸣声，好像也受不了这交锋所带来的强大冲击力。

这次交锋来得如此猛烈，但去得也如此迅速，仅仅是一瞬，一阵几乎足以令人眼瞎目眩的绚烂红光爆发之后，世界又仿佛重启了一般平静了下来，城池不再颤抖，虚空也不再哀鸣，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唯有那留下来的一道道细小裂痕，足以证明刚刚那道深红色剑芒的威力。

剑芒褪去之后，深黯的身影也重新显现，他依旧站立在巨大的黑暗手掌上，面色平静，没有变化，只是，灰色眼眸深处，隐晦地闪过一丝愤怒与忌惮。

此时此刻，他的左半边袖子已经被整个截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的左臂，从肩膀部分，已被那道深红色的剑芒连根截断，这道剑芒上附着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哪怕他是以黑暗凝聚起来的身躯，居然也无法重塑断掉的手臂。

“这么做，值得吗？”

他缓缓开口，语气冰冷。

不远处，少年紧握着手中长剑，一道烈焰宛如锁链，一头缠绕在剑身上，另一头则缠绕着他的手腕，看上去，就好像把人和剑强硬地链在了一起。

少年的身上此刻满是伤痕，鲜红的血液从他的伤口流淌出来，顺着身躯缓缓滴落，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朵朵妖艳的罂粟。这些鲜血覆盖着他的身体，让他看上去好像是沐浴在血中，如此恐怖。

刚刚的交锋，少年挥出剑芒，截断了深黯的一条手臂，然而，自己也因此来不及阻止黑暗触手的攻击，身受重伤。

明明他有机会可以挡下深黯的攻击，但他却置之于不顾，选择了以伤换伤的强硬手段，这种行为，绝对可以说是疯狂无比。

“值得吗？”

少年轻声重复了一遍深黯的问题，而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开始只是不屑的嗤笑，逐渐地，愈来愈响亮，愈来愈无法压抑，到最后，整个天空都回荡着他猖狂嚣张的笑声。

“呵哈哈哈哈哈！！！”

真是、真是可笑啊！

他笑着，似乎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差点要把眼泪都笑出来。

深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这阵猖狂的笑声之中，还夹杂着隐约的哀鸣声。

那是剑在哀鸣。

从一开始，它就在哀鸣，只是，一直没有人听见。

不，或许，有人听见了。

因而，为此感到悲哀。

剑，可不是这么挥动的。

天秤的魔女心中叹了一口气，缓缓收回视线。

此刻的她，不知为何，忽然间产生了些许期望。

若是眼前站在这里的，不是所谓的心魔。

而是那名为唐恩的少年。

该有多好？

起码，米斯特里尔也不会因此哀鸣。

她想着，为自己找了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