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平台上，名为“艾薇儿”的少女沉睡着。

而教堂的废墟中，同样名为“艾薇儿”的亡灵却在与曾经追寻的人对峙。

她不能从眼前的男子身上感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温柔，只能看到锋锐剑尖那一点寒芒，始终如同冷冽的寒星指着自己的心脏。

身体因而冰冷僵硬，面色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艾薇儿！快回来！”

唐恩焦急地呼喊，想冲上去保护她。

然而，亡灵少女却侧过脸，面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她脸上忽而浮现出浅浅的笑容，一如阳光下绽放的花朵，如此美丽。

可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笑容，唐恩却有种被潮水淹没的感觉，整个人痛苦到几乎就要窒息。

他迈出去的脚步无力地停在了原地，强烈的自责与内疚感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

哪怕，这并非是他的错。

“哥哥。”

亡灵少女回过头，脸上笑容依旧，只是，却多了几分期待，以及几分觉悟。

听到她的声音，千洛身躯猛地一颤。

“其实，你一直没有忘记我，对吗？”

艾薇儿向前一步。

哪怕前方便是千洛的剑锋，她亦没有犹豫。

因为她相信，眼前的男子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

与她相反，千洛居然往后退了一步，脚步惶急，像是在躲避什么。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好似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悲哀的呜咽。

见千洛这模样，艾薇儿冰蓝色的眼眸中，有心疼与不忍的神色闪过。

这样的目光，落在千洛身上，更让后者难以忍受，又往后退了一步，低吼声愈发强烈。

“没关系的，哥哥。”

艾薇儿用温柔的语气安抚道：“不用害怕，我一直就在你身边。”

“所以……”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靠近你吧。

“不要过来！”

低沉压抑的沙哑声音让艾薇儿的身躯僵在了原地。

她望着千洛，眼眸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些许的茫然与无助。

“不要、过来！”

千洛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他瞳孔中黑色的混沌气息剧烈翻涌着，一如他现在的情绪，不停起伏。

“我、不会让你靠近艾薇儿的！”

好像是要给自己找一个战斗的理由，他用坚定决然的语气说道。

但是，也正是这样的坚定与决然，才更让艾薇儿肝肠寸断。

自始至终，千洛要保护的，都是那个沉睡的“艾薇儿”，而亡灵少女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陌生人罢了，甚至……是会威胁到他的至爱，必须予以消灭的敌人！

“……”

艾薇儿沉默了，只有身躯，还在微微颤抖。

脑海中，每一点微小的情感，都如同一条极细的丝线，在这一瞬间绷断。

“艾薇儿，回来！”

唐恩握紧剑柄，神情焦急：“你不可能把他唤醒的！”

现在的千洛，完全被混沌魔气所控制，贸然靠近，实在是太危险了！

可是，艾薇儿听到他的呼唤声，听到那句“不可能将他唤醒”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坚定。

在在场众人或惊愕或疑惑的目光下，她居然主动朝着千洛走了过去！

一边靠近的同时，还一边伸出手，张开怀抱，好像要和千洛拥抱在一起。

“哥哥，不是说好了吗？”

她说着，声音如此温柔，宛如微风拂过：“我们，一人一半。”

少女歪头，眼眸眯成了月牙。

什么一人一半，唐恩并不清楚，或许，那是千洛和艾薇儿曾经的约定。

他只看到，在少女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千洛的瞳孔猛地睁大，黑色深处又有一点冰蓝浮现，但很快便被吞噬。

少女一步一步朝他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千洛的眼角也因此不停跳动着，额头上、手腕上青筋浮现，整个人好像即将喷发的火山，被笼在了一种压抑与沉闷之中。

“不要、过来……”

他喃喃开口，语气已不如之前那么坚决。

声音宛如烟熏一般，干涩嘶哑。

艾薇儿没有听他的话，继续前进。

“不要反悔，哥哥。”

“我们说好了的。”

她用温柔的声音以及清浅的笑容作为回应。

唐恩和轲都紧张地望着这一幕，不敢动弹，生怕一有动作，便会刺激到现在的千洛。

心中好像有一根弦紧绷着，让人不敢放松。

一阵森冷的风吹过，景象死寂而肃穆。

忽然，千洛猛地往前一步，在地面上踩出一个坚实的坑洞。

“不要！过来啊！！！”

他发出最后也是最压抑的低吼。

眼瞳中的混沌气息，肆无忌惮地将他整个眼睛染成最深沉的黑色。

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冰蓝。

压抑的火山终于喷发，低吼之后，千洛的身形猛地往前窜出，一瞬间消失在了唐恩的视线之中。

后者瞳孔一缩，心中紧绷的弦在这一刻绷断，让他感受到了危险的到来。

他将视线锁定在艾薇儿身边，却没有捕捉到千洛的身影，顿时愕然。

就在此时，上方却传来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他下意识仰起头，却见一片阴影遮蔽了光线，投射在他身上，阴影之中，有一点银色的锋芒，宛如寒星冷冽，令他头皮一阵发麻。

那是千洛的剑！

千洛居然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艾薇儿，选择了对他发起进攻！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不清楚，也没有时间去思考清楚，而是先推了一下身旁的轲，把她从阴影笼罩的范围内推了出去。

“保护好她！”

唐恩没有明说，但轲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除了艾薇儿以外，这里还有哪个“她”需要保护？

小猫人抓着匕首，头也不回地往艾薇儿跑去，而唐恩这个时候才堪堪举起剑，准备抵挡从上方到来的攻击。他的应对太过仓促，而千洛的剑锋又是如此凌厉，从天而降之时，裹挟着一往无前难以阻挡的气势。在碰撞的那一瞬间，金属与金属相互摩擦，发出了刺耳的交鸣声，又迸溅出点点火星，在虚空中一闪，照亮了两人各自的脸庞。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剑身上传递过来，压得唐恩双腿弯曲，整个人向后倾倒，几乎就要跌倒在地。他咬牙苦苦支撑，但却无济于事，两只脚被这股力量压迫着，逐渐陷入了地面中。

剑锋与剑锋碰撞，千洛紧握剑柄，他的面容隔着那银色的剑身，近在咫尺。唐恩能看到，他一直在死死地咬着自己的牙齿，几乎要把牙关都咬碎；脸上、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水，眼角更是不断跳动着，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痛苦。

唐恩心中不知为何，忽然这样想到。

他想起了之前两次，从千洛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冰蓝，又联想到他刚刚放弃艾薇儿转而对自己发起进攻的举动，心中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或许，此时的千洛还没有完全被混沌侵蚀，他的脑海中还保有自己的一点意志，不然，也不会如此挣扎如此痛苦了。

“千洛！”

他一边支撑着千洛的长剑，一边大喊道：“快想起来，你的信念！你的道路！还有你的誓言！”

“告诉我，你还没有忘记那些！”

“对你而言，这些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吗！？”

他呐喊道，希望能将他体内真正属于千洛的意识唤醒。

然而，千洛却低吼一声，向前一步，伸出脚，膝盖狠狠地撞击在了他腹部。唐恩顿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随即整个人恶心欲呕，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下。

在这时，千洛欺身而上，似乎想趁胜追击，一举击溃唐恩。

两人此时的距离，无比接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千洛黑色的眼瞳中，有那么一瞬间浮现出了些许冰蓝，那是很不起眼的一抹色彩，像是硬生生挤开了黑暗的包裹，最终降临人世的光明。

“……”

他微微张开口，轻声吐出几个字。

有森冷的风呼啸而过，那几个细弱的字眼裹挟在风中，很快就被撕碎，消失不见。

然而，唐恩却偏偏听到了。

因此，眼中浮现出了一刹那的震惊。

下一秒，眼前的男子挥剑，一道银色的轨迹在虚空中闪过，如迅捷的流星飞来。

那道流星上，带着极为危险的气息，足以致人于死地！

唐恩瞳孔收缩，又一次看到死亡在冥府彼岸朝自己招手，然而，关键时刻，依旧是轲一声焦急的呼喊，然后光之要素从天而降，裹住了他的身躯。流星一往无前的气势因而一滞，唐恩同时反应过来，连忙向后急退两步，避开了那危险的锋芒。银色的剑堪堪从他额前掠过，削落几丝黑色的刘海。

“……”

死里逃生的唐恩没有一点侥幸，而是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他眼瞳中幽邃漆黑的一片，眼中逐渐浮现出悲哀而无奈的神色。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刚刚听到的那句话不是真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还能找到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不然的话，这一切对艾薇儿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

可是，谁又知道，命运便不是残忍的存在呢？

“我会、保护艾薇儿的！”

千洛握剑，声音低沉嘶哑。

他说着和之前似乎一模一样的话语，唯有唐恩知道，这一次，他绝对是出于自己原本意志说出的这句话。

而不是被混沌操控的、虚无的信念。

“艾薇儿……”

“等着我。”

他好似喃喃自语，而后，再度握着剑，朝着唐恩冲上来。

唐恩没有逃避，反而迎了上去，两人的剑锋在半空中再度交错，碰撞出点点火星。

颤抖的两把长剑之后，是各自的表情，或者悲哀，或者决绝。

“……”

千洛嘴唇微动，好像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无穷无尽的混沌气息从他眼中涌出，化为最深邃的黑暗，将他和唐恩的身躯包裹。

黑暗内传来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好似战斗还在继续，并且永不停止。

亡灵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大了眼。

很快，黑暗褪去，一个人影自高空坠落。

不是唐恩，而是千洛，他满身伤痕，倒在废墟之中，心爱的长剑跌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但他已没有力气去捡起来。

几道深红色的烈焰从唐恩体内射出，化为锁链，牢牢地缚住了他的四肢。

高空之上，唐恩手持长剑，面无表情。

地面上，被烈焰锁链束缚着，千洛亦是面无表情。

只是，眼瞳，黑暗的深处，有一点冰蓝的色彩闪烁。

——来吧，让一切结束。

像英雄迎来光荣的胜利。

也让堕落者迎来必然的死亡。

那幽邃的漆黑，在此时的唐恩看来，居然无比清澈。

他沉默着，而后，身形一闪，化为一道深红色的轨迹，自高空坠落，往千洛飞去。

手中长剑，直指他的心脏。

结束了。

他缓缓闭上眼。

这样，属于千洛的苦难，就结束了。

然而，命运总是如此离奇。

“不要！”

他听到一声呐喊。

“哥哥！！”

他听到一声呼唤。

“不要……离开我！”

他听到一声祈求。

下一刻，长剑刺穿了血肉之躯，深红色烈焰燃起，将邪恶烧尽。

于是，这一瞬间，唐恩明白到，确实结束了。

属于千洛的、以及属于艾薇儿的苦难——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命运，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