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魔剑术？”

站在黑黯巨兽头顶，深黯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从唐恩身上扫过。

后者皱眉，却强迫自己无视了这种目光，而是把视线放到了自烟尘中走出来的男子身上。

被烈火淬炼过的沙哑声线，宛如重金属摩擦的声音沉稳坚定，说出来的话语，却不禁让人愤怒而心酸。

“不会让你们伤害艾薇儿的。”

“绝对、不会！”

他又举起剑，对准唐恩的心脏，在他胸口，那一条极细的伤痕此时还在往外渗透滴滴鲜红的血液。

唐恩咬牙，握紧了剑，手腕上，青筋隐隐约约浮现。

“你并不打算杀了他，对吧？”

深黯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又好像在耳边响起，如此清晰：“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怀有杀意，是吗？”

唐恩神色漠然，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他没有回答，深黯却自顾自地感叹起来：“真是叫人感动的想法啊，曾经身为同伴的人‘堕落’混沌，不得不刀兵相向，然而，纵然有无数次机会将他杀死，你也没有下手，反而寄希望于能将其唤醒——从混沌的怀抱之中。”

“多么崇高多么伟大多么无私的想法！并且！”

声音骤然一顿，宛如乐曲即将高潮之前戛然而止，大约一秒后，他才用拉长了的声音，低低开口。

“多么愚蠢啊。”

他发出诡异的笑声，如暗夜里乌鸦的哀鸣，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唐恩没有理会他，脑中自动把他的笑声过滤了。

但深黯居然也不觉得无趣，一个人在那里笑得很开心很猖狂，笑得几乎停不下来，笑声沙哑，宛如幽魂凄厉哀怨的嚎叫声，传到远方城池的尽头，又传回来，在众人耳畔不断回荡。

无人开口，一时间，战场死寂一片，唯有深黯的笑声，阴惨渗人。

几分钟后，他才缓缓停止了笑，低下头，目光落在唐恩身上，好似在看着做错了事的小孩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们秩序生命，本就是如此愚蠢的。”

“秩序的状态，就是摇摆不定的状态。而摇摆不定，便是一种愚蠢。”

“你难道不明白吗？”

他轻声开口，像是在提醒唐恩：“你刚刚不杀他，这之后……”

“就再也没有机会杀他了啊！”

话音落下，唐恩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忘了很重要的一点。

深黯会因为觉得有趣而站在那里看着他和千洛战斗，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不会出手干涉。

事实上，他早就该出手干涉了！

唐恩心中悚然一惊，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深黯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而后，枯槁的指尖凝聚出一团深邃的黑暗。他轻轻弹指，这团黑暗便以惊人的速度飞出，目标正是——

千洛！

唐恩下意识身躯微伏，就要发起进攻，然而，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那团黑暗的速度比他更快，在他刚刚做出动作时，便已经飞到了千洛面前，往他的眉心融去。

宛如水滴融入大海，千洛先是皱眉，目光挣扎，似乎在抗拒，但很快便放弃了抵抗，闭上眼，任由那团黑暗融入了自己的眉心。

唐恩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他能感觉到，当这团深邃的黑暗融入千洛体内后，他的气势，似乎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磅礴，却也更加邪恶更加疯狂了。

简直……就和堕落混沌的邪教徒一模一样！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让他继续融合下去，心中顿时做出了决定，双脚用力一蹬地面，红莲烈焰在足下凝聚，爆开阵阵热浪，托举他的身躯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不远处的千洛。

“现在才想阻止。”

隐藏在灰袍下，深黯的脸上咧开了嘲讽的笑：“不觉得太晚了吗？”

下一秒，千洛睁开了眼。

这一刻，终于连空洞深处的坚定与决绝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满目的黑暗与邪恶。

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什么！？”

唐恩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千洛便已经来到了他身前，空洞的目光正对上他的眼瞳，那其中散发出来的混沌气息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让他一时间产生错觉，仿佛眼前有一条条阴险狡诈的毒蛇，正吐着信子，往他的各处要害噬咬。

“要，保护艾薇儿……”

他听到眼前的男子嘴唇微动，似喃喃自语：“绝不会让你们……伤害艾薇儿！”

这是，他的执念？

不，这不是执念！

唐恩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他敢肯定，这绝对不是执念。

这只不过、只不过他生而为人最后的证明罢了！！！

他睁大了眼，几乎就要把心中呐喊的话语全部倾泻出来，就像撞破了堤坝，奔腾而来一往无前的洪水，酣畅淋漓、肆无忌惮地全部倾泻出来！

但是，千洛却让他硬生生地，又把这些话语咽了回去。

一道剑芒，自他眼前闪过。

剑芒上附着的烈焰，此刻已换了一种颜色，一种性质，乃至一种状态。

那是名为混沌的状态。

要把一切，都拉入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

唐恩下意识举起剑去挡那道剑芒，但剑刚刚举起，他便惊觉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这个错误就是，忽略了千洛本身的实力。

要知道，即使没有混沌气息的侵蚀，千洛自身也是一名实力强大的剑士，他修炼脱胎于讨魔剑术的教堂剑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虽然他的理性已经模糊，但这种直接印刻在身体上的记忆，却是无法消除的。

果然，千洛以他高超的剑术本能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剑锋一转，原先袭来的剑芒以语言无法描述的方式诡异地消失，下一秒出现时，却是出现在了唐恩的右侧！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一招！仓促之下，唐恩来不及回防，只能怒喝一声，身后，红莲烈焰凝聚而成的巨人再度睁开眼，眼中有烈焰汇聚的海洋。他高举起深红色的神剑，身上散发出磅礴强大的气势，席卷周围一切，而后，他缓缓开口，在喉咙酝酿许久的怒吼终于发出，有如风雷咆哮，令金石也为之震颤炸裂。

“吼！！！”

红莲剑势，再度爆发。

刚刚，千洛便是败在了这一招下。

然而，这一次的他，却不会那么轻易中招了。

几乎是在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响彻的同一刻，千洛抬起头，空洞虚无的眼瞳如两把利剑，直直地刺在了红莲巨人的身上，从那对眼瞳中，凝为实质，肉眼可见的混沌气息疯狂涌出，在一瞬间将红莲巨人的头颅包裹吞噬。

那一刹那，唐恩只感觉心口像是被毒蛇噬咬一般绞痛，被混沌气息包裹的红莲巨人疯狂挥舞着手中的烈焰神剑，试图以火之要素的力量将这团混沌气息驱散，但来自十罪信徒之一深黯的邪恶力量并非唐恩的要素之力所能抗衡的，污秽的混沌气息依旧包裹吞噬着红莲巨人的头颅，宛如毒蛇死死地咬住他的心脏。

“吼！！！”

从红莲巨人口中发出来的怒吼声不再威严震撼，反而带上了些许痛苦和嘶哑。

红莲剑势，被压制住了。

下一刻，一道极细的线自虚空中划过，四周的空间再度被切开，发出“咔擦咔擦”玻璃破碎般的声音。

似曾相识的景象再度上演，只不过，这一回，被打飞出去的人是唐恩。

和刚刚不一样，刚刚，唐恩有所保留，而此时的千洛却是被深黯驱使着，一定要置他于死地，故而下手毫无保留，直接爆发出了自己最强大的力量。唐恩拼死抵挡，却也无济于事，这一剑的威力实在太过强大，甚至连要素之躯都被这一剑直接湮灭，将唐恩的肉身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那锋锐的剑芒之前。

“唐恩！！！”

就在少年以为死亡近在咫尺的时候，却猛然间听到一声焦急的呼唤，而后，有纯白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将他的身躯包裹。

关键时刻，却是不远处保护着亡灵少女艾薇儿的轲出手，召来纯净的光之要素，化为护盾，在最后的关头将唐恩护住，这才没有让他因此身亡。

尽管如此，千洛的这一剑依旧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坚固的光之护盾，从唐恩的胸口掠过，将他击飞出去，重重地摔倒在了废墟之中，溅起漫天的烟尘。

“唐恩！”

猫人少女见到这一幕，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保护艾薇儿的任务，匆忙冲到唐恩身边，却见后者胸口有一道极细的伤痕，割开衣裳，割开皮肤，最终又割开血肉，渗出了一滴滴鲜红的血液。

和之前唐恩的那一剑，何其相似！

只是，受伤的人，换了一个而已。

“唐恩！你没事吧？”

轲搀扶着唐恩，毫不掩饰眼中的关切与担忧。

“大概……没事。”

唐恩捂着伤口，嘴角浮现出无奈而苦涩的笑容。

这一剑，比他之前那一剑更加凌厉，在割开了他的血肉之后，几乎还要割开他的骨头。

幸好，轲最后时刻的护盾起到了缓冲的作用，稍微阻挡了这一剑前进的势头，这才让唐恩从它的锋芒之中逃离出来。

多么可怕的一剑。

唐恩咳嗽两声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苍白：“等等、轲！你现在在这里……那艾薇儿呢！？”

“额！诶？”

轲眨了眨眼，随后，才反应过来。

“喵啊！！！”

她惊叫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原本的任务，抓起匕首就往弥漫的烟尘外跑去，唐恩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口，提起剑，一并冲了出去。

和他们相比，艾薇儿只是一个弱小的亡灵少女罢了。

现在的千洛，已经忘记了她真正的身份，为了守护另一个“艾薇儿”，甚至要对所有人都出手，这个所有人，自然也包括了她！

也就是说，艾薇儿很有可能已经陷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

这怎么能让他们不着急？

当两人心急如焚地冲出烟尘之时，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们的心一下子坠到了谷底。

名为艾薇儿的亡灵少女，此刻，就站在已经入魔的千洛面前。

后者的剑举起来，对准了她的心脏。

两人的距离，不到二十米。

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唐恩的呼吸几乎窒息。

他的心，逐渐往黑暗的深渊沉去。

恍惚间，眼前，浮现出一条没有起源也没有终结的河流。

因为没有起源，所以显得虚幻，无人能把握，亦无人能打破。

因为没有终结，所以万古循环，所有悲哀无奈，都因此重复。

他于朦朦胧胧之间意识到。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