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邪教徒祭祀的核心，并将其位置带给即将到来的援军，让他们能顺利破坏核心，继而以光之要素的力量净化整座雁泺城，这就是千洛他们一开始的目的。

可是，当这样的目的被深黯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时，千洛却感受到，一股寒气顺着他的后背直往上窜，一直侵入了脑海，冻住他的身躯，也冻住他的思绪。

他睁大了眼，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出乎意料地干涩，像被火焰炙烤过，一开口，便是一阵烧灼的疼痛。

心头被阴云笼罩，有不安的感觉，正在发酵。

“世人大多对我们这些混沌的信徒有所误解，以为，他们只要献出自己的生命，来一次鲜血的祭祀，便足以搅动腥风血雨，让世间陷入混乱，但实际上，这却是大错特错的想法。”

深黯不知为何，说起了似乎毫不相干的话语。

“住口！”

千洛怒吼，声音沙哑，剧烈的烧灼感从喉咙传来，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可他依旧死死地盯着深黯，咬着牙，从牙缝间狠狠地挤出几个字：“给我住口啊！”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哪怕痛苦万分，也要阻止深黯继续说下去。

可是，深黯却只是望了他一眼，然后，无视了他的话语，继续开口，说道。

“所谓的祭祀，并不是只要鲜血与灵魂就够了，那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是奉献给混沌的祭品，这样的祭品，要多少有多少，因为这世界上没有力量却愚昧无知的人实在太多了。”

“实际上，祭祀最难也是最关键的部分，在于祭祀的核心。只有足够强大的核心，才能容纳作为祭品的，所有的鲜血与灵魂，同时，承受住祭祀之后降临的，伟大混沌的力量。”

“想要把一整座城池，连同城中的秩序生命都拉入混沌的怀抱，没有绝对强大的核心的话，是难以办到的。在祭祀开始之前，我便一直在寻找，寻找拥有强大力量的人或物。”

“但是，这毕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找了许久都没能成功，而时间也不允许我继续寻找下去了。所以，我便想，若是实在不行，我便自己成为这个核心，反正，都不过是回归混沌罢了，这正是吾等追求的信仰。”

“原本，会是这样的。”

他顿住，望着千洛，那双灰色的眼眸，在此时，如同最深邃的黑暗，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进去。

“后来，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他说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千洛耳边回荡，后者猛地握紧双拳，指甲几乎陷入肉里，牙关咬碎，一字一顿地说道：“住！口！啊！”

目光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也无法烧灼眼前的黑暗。

深黯面无表情：“就在祭祀开始的前一天，我找到了一具身躯，那具身躯中，曾存在着一个强大而纯粹的灵魂，容纳着这灵魂的身躯，自然而然也因此变得强大而纯粹。毫无疑问，这是最适合用来成为祭祀核心的身躯，甚至，比我都要合适。”

“这种事情，是不是很巧？用你们秩序生命的话来说，这应当可以说是，命运的偶然。”

“不！这不是偶然，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

“所有的偶然，都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成熟。”

“而你的到来，让我明白，时机，已经成熟了。”

他缓缓伸出枯槁如死木的手，宛如将要给人世降下最终审判的使者，目光空洞虚无：“这就是，你……”

“我说住口啊！！！”

千洛又是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话语，丝毫不顾喉咙深处传来一阵阵烧灼的痛感。心中不祥的预感已如阴云笼罩了浑身，他强迫自己压抑那些驱之不散的恐怖阴影，但声音却依旧显得无力，甚至还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歇斯底里的绝望。

可能，这个时候的他，已经看到了隐藏在前方深邃黑暗之中的，残酷的命运。

他本应该早点察觉到的。

可是他没有。

与其说没有，倒不如说是，本能地回避着那些令他深深畏惧的事物。

可是，必须知道，命运，是无法回避的。

灰袍下，混沌的信徒无视了他的怒吼，轻声道：“这就是，你所恐惧的命运。”

那只枯槁的手掌猛地握紧，下一刻，围绕着他燃烧的幽蓝色火焰“嗤”一声，拉长到了数十米高，那诡鬽妖异的幽蓝色在黑暗之中摇曳起舞，与黑暗融为一体，如同邪恶的妖精在魅惑低语。冷冽的冰寒从这火焰之中散发，那是来自混沌的烈焰，冻结身躯，冻结思绪，乃至，冻结灵魂。

被这刺骨刻蚀，燃烧灵魂的烈焰包围着，祭坛的最中央，缓缓升起了一个平台，平台是纯白色的，那颜色与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显得格外突兀。平台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名少女，她紧闭着双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面容安详，肤色苍白，似乎很久没有见到阳光。

幽蓝色烈焰狂乱舞动，环绕着纯白色的平台与平台之上的少女肆意起舞，在这幽蓝色烈焰映照之中，少女原本纯洁的面容，似乎也蒙上了些许妖魅与诡异。

在看到这少女面容的一瞬间，千洛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好像某个噩梦终于成为了现实，他的心，逐渐往最深沉的深渊堕去。

“艾薇儿！！！”

他脱口而出，表情惊愕。

那躺在纯白平台之上的少女，面容安详的少女，分明就是他曾经发誓要一辈子守护的人。

可是，她明明早已经离开了自己，为何，现在还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过了，这具身躯，曾经容纳了一个强大而纯粹的灵魂。”

“正因如此，她才具备成为祭祀核心的资格。”“如你所见，现在的她，是祭祀的核心。”

深黯从口中发出低惨的笑声，走到平台前，伸出枯槁的手，锋锐如同利爪的指甲轻轻滑过少女安详的面容，割开了一道浅浅的伤痕，鲜红的血液，从伤痕中渗出，妖艳无比。

好似嗅到了血腥味的恶狼，狂乱舞动的幽蓝色烈焰一下子舞动得更加疯狂，它们窜上来，争抢这甜美的血液，甚至想直接吞噬少女的身躯。在他们眼中，这具曾经存在着强大而纯粹灵魂的身躯，拥有足以致命的吸引力。

深黯轻轻挥手，将疯狂的幽蓝色烈焰驱散，同时，轻笑一声：“可不能如此。”

“她是重要的核心，又怎么能任由你们吞噬。”

“虔诚的秩序信徒啊——”

“你认为呢？”

他对千洛问道。

“混蛋！！！”

宛如火山压抑到了极点终于喷发，千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怒吼着，双目死死瞪着深黯，两只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额头上、手臂上，一条条青筋暴突，跳动着，似不安的炸弹，下一秒便会爆炸。

“你这个混蛋！！！”

他奋力扭动自己的身躯，试图从黑黯巨爪中挣脱开来。可是，五只锋锐的利爪宛如钉子，深深地刺入了他胸口的血肉，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墙上，动弹不得，幽邃的黑暗更是化为锁链，锁死了他的双手与双腿。所以，哪怕心中狂怒，他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女躺在平台之上，面容安详地沉睡着，无能为力。

心中，逐渐升起了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深沉的绝望。

明明之前才说过，永远不会打破的誓言，才是真正的誓言。

明明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无论如何，都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

已经失去过一次了，然而，第二次到来时，他依旧什么也做不到。

许多很久之前的往事，在这一刻忽然尽数涌上心头。

美好却轻易消逝的童年，淋漓的暴雨，雨中哭泣的孩童，失去笑容的少年，伤痕累累的身躯，强作无事的表情，总是温柔的那句没关系，失去至爱之后的痛苦，看不到光明的黑暗，没有希望的前路，迷茫而被动的前进，梦里少女的笑容，握起剑时的坚决，为了誓言而不断努力的心情……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间，统统破碎。

好像有一双巨大的手掌，盖住了他的心，投下一片深邃的黑暗。

然后，他再度失去了光明。

失去了好不容易重新找回来，自以为可以永远拥有的光明。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所有以“永远”为名的承诺，其实都是一种欺骗。

因为，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永远。

他缓缓闭上眼，喉咙深处，发出了痛苦压抑的低吼。

就好像走投无路的猛兽，遍体鳞伤，低声哀嚎，呜咽着，独自舔舐伤口。

阴影之下，深黯的脸庞上，逐渐浮现出冰冷残酷的笑容。

所谓的秩序生命，本就是如此脆弱的生命。

他们自己便在走向混沌，却还极为不屑地称之为堕落。

实际上，没有谁在堕落。

这，不过是一种选择。

“我说过了，我会给你选择的。”

他开口，声音如冥府吹来的冷风，刮过黑暗，也刮过千洛的身躯。

“而且，那必然会是，你自己做出来的选择。”

* * *

小小的墓园里，亡灵少女艾薇儿捧着橘黄色的火焰，目光凝固，呆呆出神。

她口中，忽而发出低声的呢喃。

“哥……哥？”

她看到了，黑暗之中，正在陷入绝望的那个身影。

是她朝思暮想，无论如何都想找到的人。

可是，同时，却也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她是沉睡在永恒的寂静之中，面容安详，肤色苍白的少女。

艾薇儿望着那少女，不知为何，忽然产生了熟悉的感觉。

好像，她并非在看着别人，而是在看着自己。

可是，若她是自己的话，那么，此刻在此处的自己，又是谁呢？

少女目光呆滞，恍惚之中看到，一方矮小的纯白色墓碑，出现在自己眼前。

墓碑上，用方正的白夜国文字，深深地印刻着两行字。

——妹妹艾薇儿之墓。

——此处长眠着一位天使。

倏忽一阵冷风吹过，宛如自冥府吹来，刮过一片死寂的灰色，也刮过少女的身躯。

她猛地颤抖了一阵，掌心，橘黄色的火焰狂乱摇曳，最后，“嗤”的一声。

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