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橘黄色火焰，在亡灵少女的掌心燃烧，点亮了她虚幻的身躯，映照在她的瞳孔中，光芒熠熠生辉。

这团火焰，给了唐恩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火焰。

同时，也逐渐回忆起来，火焰的主人，他的面容，他的身份，以及他的……名字。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个人的名字应该是叫，千洛。

没错，就是雁泺城护剑教团的使者，曾被称为“雁泺城的守护神”的男人。

好像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但其实却是在情理之中。

有很多微小的线索，都足以证明这个答案并不是唐恩的臆测。

比如，为何艾薇儿会一直坚持认为她的哥哥就在城中，因为，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千洛也参与了这次危险的行动——倒不如说，这次行动就是他组织起来的，这样的说法才比较准确；又比如，为何唐恩会觉得梦中的小男孩面孔有些熟悉，因为，那就是千洛小时候的模样……

诸如此类的线索都可以从正面或者侧面印证“千洛就是艾薇儿一直寻找的哥哥”这个观点，更何况，就在进入雁泺城之前，唐恩还向莫索打听过关于千洛的事情，得知后者是在贫民区长大的，没有亲人，但却凭借自己的努力与天赋成为了护剑教团的信徒。这样的经历，也和唐恩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他才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千洛，就是艾薇儿的哥哥。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因为，如今的雁泺城内，正潜伏着一名恐怖邪恶的混沌信徒，他的实力如此强大，无论是谁遇上他，都逃不脱死亡的命运。而千洛为了保护这座城市，保护这座他与他妹妹曾一同生活过的城市，已做好了付出性命去战斗的准备。

这两者一旦碰撞，最终的结果，只能如同陨石撞击大陆，粉身碎骨的，一定是身为陨石的千洛！

如此残酷的事情，若是被亡灵少女知道了，她还能像之前那样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哥哥吗？

只怕，还未能相遇，便已是永远的别离。

心中知道这样的事情极有可能发生，是以，唐恩脸上才会浮现出那么勉强的微笑。

“哥哥，他现在一定在找我。”

艾薇儿手中捧着那团橘黄色的火焰，轻声开口，似是呢喃：“我也……一定要找到哥哥。”

她缓缓合拢手掌，放到胸前。

像是，要借这团火焰散发出来的温度，温暖自己冰冷空虚的内心。

唐恩望着这一幕，不禁沉默了。

他悄悄地往前几步，绕过艾薇儿，挡在了她和墓碑之间，用身躯，挡住了墓碑上印刻的文字。

轲注意到了他的举动，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少年却摇了摇头。

唐恩不知道艾薇儿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墓碑上的墓志铭，如果可以，他希望没有。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隐瞒这残酷的事实，让亡灵少女还能在满怀希望与期待的情况下去寻找自己的哥哥。

寻找，那名为千洛的男子。

可是，有的时候，命运往往不会朝着人们想要的那个方向走去。

捧着温暖火焰出神的亡灵少女，忽然间睁大了眼。

眼眸中，散发出惊愕与迷惘的神色，还有些许害怕与畏缩。

她的身躯下意识缩紧，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本能地想去逃避。

唐恩心猛地一跳。

“怎么了！？”

他上前，开口问道，语气有些急促。

“我……”

亡灵少女缓缓转过头，话未说出口，目光却骤然凝滞。

捧在掌心的火焰，忽而颤抖着，似被风吹袭，孑然萧瑟。

那双眼瞳，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空洞失神。

名为唐恩的少年忘了，自己上前一步的举动，将某些极力隐瞒的事实，赤裸裸地呈现在了少女面前。

那是名为命运的残酷。

——妹妹艾薇儿之墓。

——此处长眠着一位天使。

墓碑上的铭文，如是描述着少女的死亡。

纯粹的苍白，逐渐铺满了整个世界。

然后，她看到了。

“哥……哥？”

少女嘴唇嗫嚅，呆呆地从口中吐出了这两个字。

下一刻，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他的回应——

* * *

“艾薇儿！”

名为千洛的男子追逐着远去的少女，语气焦急。

不管怎么追赶，都好像无法赶上。

就像隔着两个世界，隔着生与死的界限。

可是，就算如此，就算如此，他还是没有放弃。

只要自己坚持，只要自己不停下来，总有一天，是可以追到的吧？

他这么想着，然而，目光却逐渐变得绝望了。

无论怎么追赶，少女的身影与他之间，始终都隔着那几十米的距离。

平时只需要一秒就可以跨越的距离，他追了一天、一个月、一年乃至一辈子，直到现在，依然无法追上。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此消逝。

千洛的脚步逐渐变缓，最终，慢慢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少女消失了。

好像梦一闪而逝，如此短暂，甚至在他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少女便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眼前是一座宏伟壮观的建筑，三层楼高，建筑的主体下宽上窄，宛如一把利剑直指云天，四周还有稍微矮小一些的建筑，也如同利剑一般指着苍穹，众星拱月一般环绕在它四方。一条纯白色大理石铺砌而成的道路从他脚下出发，一直延伸到了建筑的入口。在那里，庄严古朴的大门轰然洞开，但光线却并没能透入其中，而是好像被吞噬了一般，其内部一片黑暗。

从外面看去，这宏伟的建筑好像择人而噬的猛兽，正张开巨口等待愚蠢的敌人自投罗网。少女的身影，正是消失在了这座建筑里。

这座建筑，千洛也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整个雁泺城中，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了。

因为，此处，便是护剑教团的教堂，是他平日祈祷练剑的场所，同时，也是心中慰藉的港湾。他没有家，教堂对于他来说，就是自己的家。每次执行任务前，无论是简单的巡视搜查，亦或是去剿灭残暴的异化魔兽，他都会在这里虔诚祈祷，向历代的勇者，向审判邪恶的圣剑，也向自己的内心。

在这些祈祷中，他不止一次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会为了艾薇儿，为了这座城市，战斗到底。”

“这便是我的信念！”

是他自私的信念。

“雁泺城的守护神”，其实，并没有把城市放到心中最重要的地方，那个地方，始终是属于名为艾薇儿的少女的。保护这座城市，其初衷也不过是了履行对于那名少女的誓言。

所以，他并不能算是一个伟大的人，只是，其他人都不知道而已。

他们都以为，千洛是一个无私奉献，会去保护所有人的人。

“……”

沉默了一会后，千洛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你是来揭穿我的吗，艾薇儿？”

揭穿他的伪装，揭穿他心底最深的秘密，揭穿那个不为人知的事实。

“但是，就算这样。”

就算是这样。

誓言，也不会打破。

永不打破的，才是誓言。

“我来保护你，艾薇儿。”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然后，毫不犹豫，迈步，走向猛兽的巨口。

主动，投入了黑暗的世界。

橘黄色的火焰自他体内燃烧，包裹了他的身躯与长剑。灼灼的光芒衬托他的神情如此坚定，然而，就在他踏入黑暗教堂的那一刻，光芒却被吞噬了。

火焰并没有熄灭，依旧在燃烧，只是，无论如何，那光芒都无法传递出去，潮水般的黑暗依旧紧紧地包裹着他，簇拥在他四周，与他身上燃烧的烈焰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在这黑暗之中，就连炽热的温度，都为刺骨的冰寒所取代。

如此诡异的景象，使千洛原本便警觉的内心再度提高了警惕。

眼前黑暗一直往前蔓延，没有边际，千洛独自一人走在其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没能找到一条出路。反倒是身后，他来时的地方，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将死寂的世界挡在了门外。

“啪啪啪！”

黑暗深处突如其来地响起了一阵掌声，回荡在空旷的教堂内，激起阵阵回音。

“不愧是教团坚定的使者，哪怕孤身一人，也敢深入黑暗。”

“真叫人佩服啊。”

在四周黑暗中响起的话语，似是赞扬，但无论怎么听，都更像是在嘲讽。

“谁！”

千洛的瞳孔猛地收缩，举起剑，怒喝道。

他没有贸然发起进攻，因为，心中隐隐约约有所猜测。

果然，下一秒，黑暗中便传来了刺耳阴惨的笑声。

紧跟着，笑声的主人用磨砂似的沙哑声音，开口道：“你问我是谁？”

“这样的问题，难道不是从你踏入这里开始，便已经有了答案吗？”

他伸手一挥，幽蓝色的火焰突兀地在黑暗中燃起，围成了一个圈，好似祭坛。祭坛的正中央，站立着一名灰袍人，他的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中，叫人无法看清。

“如果你非要我来做个自我介绍的话，我的名字——不，我已经没有名字了。”

“似吾等将一切都奉献给了伟大混沌的使者，又何需姓名这种秩序生命才会去纠结的愚蠢事物呢？”

他又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然后，缓缓说道：“用你们秩序生命的话来说，你应该叫我——”

“深黯。”

一语落下，如石破天惊，千洛心中乍起一阵波澜。

“深黯！？”

他瞳孔收缩：“十罪之一，深黯！？”

“只有愚蠢的秩序生命才会为他人定罪。”

深黯用沙哑的声音笑着，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你们总喜欢从自以为是的角度去看待一切问题，但上升到根源的话，世界的破灭与新生本就是混沌与秩序永不止息的斗争的一部分。”

“把宇宙最根源的斗争，极为肤浅地定义为一种必须予以制裁的罪恶，这不就是你们的愚蠢与自以为是之处吗？”

“若是以此为前提，我觉得，你们最好应该称呼我为——”

“混沌牧者，深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