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死雾笼罩之后，雁泺城就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寂城池，空气变得灰蒙蒙的，附近没有活物活动的踪迹，哪怕是虫子的鸣叫声也听不见。如今这座城池里还在活动的，除了唐恩他们以外，恐怕就只有那些腐尸和幽魂了。

这些都是死在邪教徒祭祀仪式之下的雁泺城居民，在死亡之后也不得安息，身躯被注入邪恶混乱的混沌气息，化为没有理智只知道杀戮，对活物抱有本能般仇恨的腐尸；灵魂则是被死雾侵蚀，成为了不断游弋在死雾之中的幽魂，它们隐藏在灰色雾气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你身后，收割你的生命。

那些腐尸还好，虽然力气很大，而且攻击时会带起死雾猩风，但是它们行动迟缓，动作僵硬，无论是唐恩还是轲，都可以很轻易地在躲开它们的进攻后，用手中武器将其解决。

那些幽魂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纯粹的物理攻击对于灵魂状态的它们是无效的，然而，使用要素攻击的话，要素的力量也会被侵蚀到它们灵魂深处的混沌气息削弱，不足以完全将它们杀死。一旦受伤，这些幽魂就会逃回死雾之中，用死气来修补伤口，等到恢复之后，又会继续跳出来和你战斗。

如果你不直接将它们灭杀，它们就会如跗骨之蛆一般，始终纠缠着你，让你提心吊胆，不得安宁，时刻都必须保持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开始也被这些幽魂搞得心烦意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类似灵体的敌人。不过，后来，一个意外的发现却是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

猫人少女轲的光之要素，可以直接将这些被混沌气息侵蚀的幽魂净化，彻彻底底，不留一丝痕迹。哪怕只是沾到了一点，这些幽魂都会如同被火焰灼烧一般发出凄厉的哀嚎，然后下一秒便化为一阵白光消失，无影无踪，看不出一点存在的痕迹。

而且，最让唐恩感到惊讶的是，这些幽魂在化光消失之后，从它们犹未散去的残魂之中，便会有白色的灵体出现，和那些面目狰狞的幽魂不同，这些白色的灵体可以看出很明显的人类面孔，他们神情安详，脸上都带着解脱的笑容。

对唐恩和轲点头表示感谢之后，白色的灵体便缓缓消散，化为无形。

唐恩知道，这是那些死去居民的灵魂，真正的灵魂，而不是被混沌气息侵蚀，毫无理性和智慧，只知迷茫和杀戮的幽魂。

“你净化了他们。”

他很认真地对犹自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轲说道。

所谓光之要素，本就是五首龙神艾洛欧传下来的要素之力中最接近秩序的一种，其性质为神圣与净化，对于混沌而言，是几乎可以称之为天敌的存在。

“净化？”

轲望着自己手中的匕首，抿了抿嘴。

“没错，就和神圣祷会的神使一样。”

唐恩说道。

如果说护剑教团的使者是斩灭邪恶的剑，那么，神圣祷会的神使便是净化万物的光。

那些在魔王军战役中被混沌气息污染的土地，也都是在神使的手中被净化的，如果不是他们，大陆不可能在魔王军的进攻下坚持那么久。很多人都对这些神使怀抱有特殊的情感。有一些极为虔诚的人甚至会跪下来亲吻那些被净化过的土地，以表达自己对于神圣祷会以及五首龙神艾洛欧的敬仰。

在某些地方，神圣祷会的神使被称之为“植光者”，意思是播种光明的人。如果有人说你足以和那些神使相媲美，又或是有资格加入神圣祷会，那就说明他们是很诚挚地在夸赞你。

然而，面对唐恩的赞美，轲却撇了撇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我和那些神使是不一样的。”

她说道：“我是隐藏在阴影中的刺客，是光的暗面，而不是神明的使者。”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轲的这句话，她好像并不喜欢和神圣祷会扯上关系。

她和神圣祷会有什么矛盾吗？

唐恩皱了皱眉。

轲心中知道唐恩的想法，说道：“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想太多了。”

“只是，师父和我说过，如果在外面遇到神圣祷会的人，尽量不要暴露修炼的阴影之道。”

“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但也可能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唐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是光明与黑暗的冲突吗？虽然同为光之要素，但轲修行的阴影之道却和神圣祷会的净化之道完全相反。如果不是力量的性质上有着本质性的区别，光从外表上看的话，人们甚至会以为阴影之道是光之要素堕落混沌之后的表现。

但其实这两者并没有什么联系，阴影之道虽然利用光的另一面也就是暗，但和混沌完全没有关系，混沌是比暗更加复杂更加根源的一种力量，如果非要比喻的话，那就是和秩序同样等级的力量，而暗不过是秩序的一部分。

再说，暗也并非是邪恶的力量，只是依据使用者的心性不同而改变罢了。

倒不如说，所有力量都是因为使用者的心性而改变的。

不过，唐恩这种觉醒了要素的强者知道这样的道理，但普通民众却不知道，一旦他们知道阴影之道的存在，就有可能对光之要素的性质产生疑惑，进而对神圣祷会的存在提出质疑。

在大陆如今紧张的局势下，一旦这种事情被有心人——比如噬虚教派——推波助澜，那么，极有可能演变为又一次巨大的动荡，让大陆在战争的泥沼中越陷越深。轲的师父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这样嘱咐她，唐恩甚至怀疑猫人族始终隐居在流原山中不问世事也有这部分原因在。而轲也一直牢记着他的嘱咐，始终不曾在唐恩和艾丽莎除外的人面前暴露过自己修行的阴影之道。

不过，为什么轲会这么信任自己，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呢？

一开始的时候，她对自己表现过明显的敌意吧？

还是说，是因为自己同为“护剑一族”的身份？

少年心中沉思，轲看到他走神的模样，却哼了一声，一脚踢在了他腿上：“你在想什么！”

“都说了和你没关系了，还要想！”

“倒不如想想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你不是说有人在呼唤你吗！”

“那就赶紧过去看看啊！”

猫人少女每说一句话，就要踢一下唐恩的腿。

好像不这样做就说不出话一样。

“说得也是。”

唐恩无视了腿上传来的轻微疼痛，点了点头。

虽然那阵呼唤来得有些诡异，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敌人的阴谋，但唐恩还是决定要过去看看。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

如果说雁泺城就是梦中那座死城的话，那么，那少女的亡灵此刻肯定也在城中。

梦境中的自己，无法能做到什么，但现在，却不一定。

就算那是敌人的阴谋也无所谓，因为他们进入雁泺城本来就没什么线索，纯粹靠排除的方式在诺大一座城池中寻找祭祀核心实在困难，能有线索送上门来，倒也求之不得。

至于是不是那位十罪之一的混沌信徒……唐恩觉得以对方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和他们耍这些小把戏，真的发现他们的踪迹，直接出面，实力上的绝对差距就足以令他们绝望了。

甚至可能光靠气势就让他们未战先怯，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总而言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唐恩如此说道。

轲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反对。

两人循着唐恩直觉所指的方向走去，逐渐深入城池。

灰色的死雾包拢，潜伏的猛兽张开巨口，吞噬生者的灵魂。

然而，生者既已走上了这样的道路，便绝不可能后退。

不仅是生者，死者，也是如此。

* * *

“哥哥……”

“你在哪里？”

“哥哥……”

少女的亡灵衣衫单薄，表情无助，茫然地徘徊在死寂的街道上。除了她以外，这条街道上再无生命活动，哪怕树木也在死雾之中枯萎，显得死气沉沉——事实上，哪怕是她，也已经不能算是“生命”的一部分了。

她就这么徘徊着，逡巡着，呼唤着，心中期待某一天能在某处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她便会很高兴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

再也不会让他离开自己。

这是她无数个日夜来都朝思暮想的事情，然而，却好像过于遥远，难以奢求。

“唔吼！”

街道的深处，忽然传来了沙哑狂暴的嘶吼声。

少女身躯微微颤抖，脸上浮现出恐惧的表情。

下一刻，前方的拐角处，几头腐尸拖着溃烂的身躯，缓缓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存在。

身为唯一没有被混沌气息侵蚀的亡魂，少女实在太过显眼了，和四周格格不入。

少女亡灵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那些腐尸的爪子对身为灵体的她造不成任何伤害，但它们所携带的混沌气息却让她感到畏惧。

不能靠近。

必须逃跑。

快逃吧！

逃得越远越好！

一直逃到……那个可以保护你的人身边！

有温柔的声音在少女耳边如此说道。

少女遵循这声音的指引，扭身，如受惊的兔子，往街道的另一边逃去。

然而，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从眼前浓郁的灰色死雾之中，忽然有一道飘浮不定，介于虚实之间，面目模糊而狰狞的幽魂飘了出来，它望着少女的亡灵，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秩序的气息，于是，张开嘴，发出凄厉的喊叫声。

声音尖锐，简直可以刺破人的耳膜。

少女虽然只是灵体，却也被这声音吓到，一下子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前有幽魂，后有腐尸，逃跑的道路都被封锁了。

退无可退！

死亡——真正的死亡的恐惧包拢了她的身躯，少女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

似乎有什么晶莹的液体，从她眼角边落下。

然而，并没有。

因为，灵魂是不会流泪的。

“救救我……”

少女喃喃开口，表情无助。

她不想“死去”，因为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还有，很重要的人，要去寻找。

所以，无论是谁都好，无论怎样都无所谓。

“谁来……”

“救救我！”

她猛地闭上眼，心中呐喊。

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合上，放在胸前，姿态宛如虔诚的信徒在祈祷。

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

下一个瞬间，一道剑光，瞬息而至，于半空中炸开。

金红色烈焰燃烧，光芒灼灼。

刹那间，红莲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