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风雪停息，地面的积雪又厚了些许。雪后苍穹澄澈，碧空如洗，久违的阳光落下，宛如金色的帷幕，一直铺向遥远的地平线。

或许，这样的好天气也预兆着这次的行动会很顺利吧。

虽然只是心理作用，但唐恩还是这么对自己说。

来到营地出口的时候，千洛和其他护剑教团的信徒已经在这里等着了，那些难民也来为他们送行，在这些人中，唐恩还看到了莫索的身影。不管在之前他们有何身份与地位，此刻的他们都只是同样的人，那就是，有亲人和朋友在灾难中死去，对混沌怀抱仇恨之人。

唐恩他们，便是利剑，是被这些人赋予了深厚期待，坚定不移地斩向邪恶的利剑。

见到唐恩和轲到来后，正微笑着与难民们交谈的千洛微微低头，手按在剑柄上，以示尊敬。

毕竟，在他看来，唐恩和轲都是为了素不相识之人，愿冒生命风险去与混沌战斗的伟大之人。

唐恩默默点头，带着轲，走到了护剑教团的信徒之中。

这么做，就意味着，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哪怕前方便是深渊。

“请诸位放心！”

“我们护剑教团，一定会保护诸位的安全！”

“这是我们的使命，纵死不懈！”

“这一次，当然也是如此。”

“请诸位，期待我们胜利归来的日子吧！”

千洛说着，朝着天空伸出手，用力一握，握住了金色阳光，也好像握住了希望。

激昂的语调，自信的口吻，毫无畏惧的眼神，嘴角勾勒的浅浅笑容……在看到这名为千洛的年轻男子所展现出来的一切昂扬姿态后，唐恩有一刹那的失神。哪怕是知道真相的他，也几乎以为他们要去执行的不是什么必死的任务，而是一次象征着荣光与辉煌的远征。

远征的结果，毫无意外，会是胜利。

连唐恩都是如此，更不用说是这些不了解内情的难民了。

“千洛大人，还有各位大人，加油啊！”

“我们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做到的！”

“请一定、一定要胜利！”

他们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尊敬、憧憬、信任以及期待。

这是面对英雄时才会露出来的眼神。

千洛和他的同伴们毫无疑问，当然是真正的英雄。

但是，自己，可以吗？

唐恩沉默着，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站到这里。

他不该和他们站在一起，接受这些普通人的敬仰目光。

因为，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力量，并非为这些人所使用。

摆在明面上的，只是大义凛然的借口罢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很难想象自己说出这个真相之后，其他人会怎么看待他。比如猫人少女轲，又比如眼前的千洛。或许表面上的态度不会有丝毫改变，但实际上，说不定心里会悄悄嘀咕——这就是曾经和勇者大人并肩作战过的人吗？原来……也是如此自私。

是的，只是自私而已。

他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千洛在这些翘首以盼等待拯救的人们面前发表了胜券在握的宣言，看着他强迫自己无视眼前深邃黑暗的道路，此刻的千洛，心中或许只有一个信念而已。

那就是，去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去，为此战斗。

“我们，会胜利的！”

临行前，他用最坚定不移的口吻，立下了最无法动摇的誓言——

“无论如何，都要胜利！”

说罢，转身，朝着远方那在雪原之中匍匐着，如同猛兽的死寂城池，迈出脚步。

踏在雪地上，每一步，都如此清晰。

唐恩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

依稀记得，不久之前，也有这么一个人。

那个人，面对死亡，毫无畏惧，几乎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整个局势，拯救了所有人的性命。

而他在临死之前所说的话，也和千洛一样。

无论如何，都要胜利！

这是他们的承诺，是他们的誓约，也是他们的……道路。

而自己，却似乎无法走上这样的道路。

应该说，还在迷惘，亦或是，早已抉择？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长剑的剑柄，然后，感受到了一阵冰凉。

“笨蛋。”

轲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道：“还愣着干什么？”

“不走吗？”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嘴，拔腿跟上。

……

金色的阳光也无法驱散的，是象征着死亡与恐惧的灰色迷雾，这些灰雾宛如无法驱散的怨灵与亡魂，始终缠绕着这座已经死去的城池，将它笼罩在了一片阴霾之中。每个人在看到这座被灰雾包裹的死城的那一瞬间，都会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枯朽气息，宛如腐败的尸体，令人闻之欲呕。

究竟要用多少血肉与灵魂，才足以制造出这么浓郁的死气？

答案就在眼前。

一座城池。

唐恩等人都沉默了。

面对眼前被死气缠绕，生机全无的城池，所有人的心情都压抑到了极点，就连呼吸，都不经意间沉重了许多。

千洛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回过头，面对众人，神色凝重。

“这将会是一次十分危险的行动，危险到，九死一生。”

他沉声，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我知道，我们这些人中，有自己的亲人朋友便在雁泺城，不幸落入了邪教徒阴谋之中的，也有与雁泺毫无干系，只是恰好经过的……”

他顿了顿，视线在唐恩和轲身上停留了一会。

众人因千洛的话而把目光投向唐恩和轲，其中皆是善意与敬佩的神情。

与此事毫无干系，但却能挺身而出的这两人，令他们心生敬意。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千洛道：“不管我们过去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现在，我们聚集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挫败这些邪教徒的阴谋。”“这是难如登天的任务，因为，我们知道，如今的雁泺城中，很有可能潜伏着一名十罪之一的混沌信徒。”

“一旦遇到他，我们每个人都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但是，这又如何？”

他的语调猛地上扬，目光锐利，宛如利剑：“我们知道自己的使命，那就是与邪恶黑暗的混沌战斗，保护秩序文明的传承！”

“我们也愿意为了这一使命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诸位，不要忘了，我们曾经许下的誓言！”

他举起剑，竖在身前，用剑身轻轻碰了碰额头。

其他护剑教团的信徒亦做出同样的动作。

“以吾之剑，斩灭邪恶。”

“以吾之魂，燃烧罪孽。”

“以吾之心，照亮黑暗。”

“万古长夜，守望前驱。”

“既为此誓，便行此路。”

“此身不殆，英魂往复！”

庄严而肃穆的声音，在大地苍穹，寒风冰雪的注目下响起。

远方，死城匍匐，灰雾交织缠绕，宛如猛兽张开巨口，要将一切活物吞噬。

然而，也无法阻挡信念坚定之人前行的步伐。

千洛缓缓收回长剑，转身，说道：“诸位，既然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便不要轻易放弃。”

“要始终相信，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

“我们的功绩，不可磨灭！”

“我们的信念，万古长存！”

秩序文明最锋锐的利剑，永寂黑暗中从不熄灭的烈焰，指引前方道路的星辰光辉——供奉勇者与圣剑，以勇者之信念为己之信念，以勇者之觉悟为己之觉悟，以勇者之道路为己之道路，这些毫无畏惧的秩序的信徒，挎着腰间长剑，迈出坚定的步伐，逐渐消失在了唐恩的视野之中。

他怅然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有些许失神。

秩序文明能在魔王军一次又一次的侵略中传承至今，与这些护剑者的奋死精神息息相关，他们是战斗在最前方的无畏者，是无惧死亡的殉道者，也是孤独黑夜中的守夜人。

他们，早已将信念奉献给了秩序文明，以手中长剑立誓要守护大陆。

即使身死，也会被铭记。

正如千洛所说，他们的信念，万古长存。

而自己，也能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吗？

可以，被历史铭记，被世人铭记吗？

或许可以。

或许……不可以。

唐恩似有所感，缓缓回头，深深眺望了一眼远方的苍穹。

却见天色晦暗，阳光已被吞噬，逐渐有乌云压来。

“笨蛋，该走了。”

轲提醒道。

唐恩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这一次的行动，所有人都是分开的，除了千洛独自一人以外，其他人都是如唐恩和轲一样，两人组队，从四个城门分别进入雁泺城。

按理来说，这么危险的事情，聚集所有可调动的力量才是最合适的选择，但所有人都知道，雁泺城内此时正潜伏着一名十罪之一的混沌信徒，在他面前，无论聚集了多少人，都是没有用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分开行动。他们的任务只是找到隐藏在雁泺城中的祭祀核心，为即将到来的援军提供弥足珍贵的情报。既然如此，只要有一个人顺利地将情报带出来就可以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分开行动反而更加有利。

唐恩和轲理所当然要一起行动，两人在雁泺城外不远的小山坡上停留了一阵后，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座被灰雾笼罩的死城出发，几分钟后便顺利来到了雁泺城大开的东城门前，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塔楼和城墙等建筑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看不到活人的踪迹。

没有耽搁太久，两人很快冲入了死雾之中。几乎是同一时刻，雁泺城的其他三个城门以及下水道口等隐秘的出入口处，也有护剑教团的信徒进入了城内。在眼前这座被死雾笼罩的庞大城池面前，他们就宛如小小的虫子一般不起眼。

一座死去的城池，如怨灵一般在黑暗中潜伏了许久，终于在此时，吞噬了自投罗网的渺小灵魂。

然而，编织下罗网的幕后黑手，却似乎并不满意。

“几只小虫子跑了进来？”

“愚蠢的秩序生命便是如此不安分啊。”

“明明老实呆着等待伟大混沌降临便可以了。”

“为何偏要自寻死路呢？”

空洞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四周的黑暗中有幽蓝色的火焰逐渐燃起。

“算了，也不过是一些小虫子罢了。”

“我要狩猎的，可不是你们。”

他发出低低的笑声，空荡荡地回荡在黑暗之中，令人不寒而栗：“勇者啊——”

“快做出你的抉择吧。”

“而后，在这里……”

“迎来死亡！”

枯槁的手掌猛地一握，幽蓝色火焰瞬间湮灭。

狭小的空间，彻底为黑暗覆盖。

* * *

苍蓝海上，波涛汹涌。

金发蓝眸的少女宛如流星掠过苍穹，却突然间停下，眉头微皱，表情逐渐凝重。

就在刚刚，她感受到内心传来一阵悸动。

好像是……

命运，在呼唤她。

少女缓缓将手放在胸口，眼神先是迷惘，最终变得坚定。

如果这是命运的话，那么她不会畏惧。

因为，她并不曾害怕过，面对自己的命运。

少女纵身，化为绚烂的白色剑光，往远方大陆飞去。

目标是，临海之国，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