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唐恩觉得有些累了。

说到底，他只是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自私的想法，才决定去帮助他人。而这样的选择却被真正无私的人认为是一种伟大，这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到底，是为了特蕾西亚，还是为了所有人？

自己只能保护身边的人，还是说，能和特蕾西亚一样，成为保护所有人的人？

少年望着手中长剑出神。

此刻，他或许已来到了重要抉择的时刻。

最终的答案，将决定他一生的道路。

然而，就在他出神的时候，房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唐恩先生，在吗？”

门外传来了莫索的声音。

唐恩从出神中惊醒，顿时一愣。

反应过来后，他走过去，将门打开。

莫索便站在门外，不知为何，神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然而，这样的平静，才更让人觉得窒息。

望着他的眼眸，唐恩再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无论是绝望还是无助，好似都已被深深掩埋。

但唐恩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因残酷命运而产生的绝望，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遗忘的。

莫索现在，不过是在压抑自己。

压抑得越久，最终爆发时，就越是猛烈。

就好像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在沉默中酝酿，令人心悸。

莫索看到唐恩后，脸上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唐恩侧身，让他进来。

虽然不知道莫索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找他，但想必，应该和雁泺城的事情有关。

果不其然，进屋后，莫索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地对唐恩说道：“唐恩先生，我这次来找你，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

“我知道，是为了雁泺城的事吧？”

唐恩点了点头：“请放心吧，我一定会尽自己所能的，绝不会让邪教徒再肆虐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中自嘲一笑。

表面上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其实，真正的想法却自私无比。

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成为勇者？

就算真的在诞生之礼上击败了特蕾西亚，成为了勇者，也不过是个自私的勇者吧？

他想着，眼中落寞与茫然一闪而逝。

猫人少女轲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转瞬之间少年的情绪变化，顿时抿了抿嘴，目光变得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莫索摇了摇头：“我确实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但也不完全是。”

“哦？”

唐恩微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莫索缓缓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条项链，项链上镶嵌着泪珠状的蓝宝石，晶莹剔透，其中流动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那是名为“海洋之泪”的珍贵物品。

说它珍贵，不是因为它的材料或工艺有多么难得，而是说，这条项链寄托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对妻女的思念与深深的爱意。

虽然，被寄托的那些人，已经不在了。

莫索凝望着手中项链许久，平静的目光中终于泛起了涟漪，有柔情，也有追忆。

像是一个面对逝去的美好过往的人会露出来的神情。

唐恩没有说话，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后，莫索才从这种状态中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后，将手中项链递给了唐恩。

唐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条项链，对于莫索来说有着很重要的意义，他为什么要交给自己呢？

面对少年疑惑的目光，莫索轻声开口，说道：“唐恩先生，您应该很清楚，小丽萨和艾尔莎她们的死，对我来说是多么重大的打击；也应该知道，我很想为她们报仇。”

“但是，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普通到甚至没办法在邪教徒面前保持镇定的、最怯懦最畏惧死亡的那种普通。”

“事实上，之前千洛大人出现的时候，我便吓了一跳，以为是邪教徒出现，因而感到恐慌。”

“您和轲小姐都主动站了出来，挡在了我面前；然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我害怕了，我在发抖，我在想自己会不会死。”

“从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无法为她们报仇了。”

莫索的语气与他的神情一样平静，但唐恩还是听出了深深的无奈，以及对自己的痛恨。

和莫索相比，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受的苦难似乎并不算什么。

因为，实力强大的人尚可以坚定的信念来强迫自己无视或者战胜这样的苦难，而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又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苦难呢？摧毁了他所有幸福的，不是什么无法预测的天灾，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祸。名为噬虚教派的邪教，他们所信奉的混沌，是让整个大陆都头疼不已的恐怖存在，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又该怎样鼓起勇气去战胜它呢？

莫索只能憎恨，而不敢踏出复仇的步伐。

但唯有憎恨，不能如何。

所谓的灾难，对于普通人往往更加残酷。

“但是，这并不是什么自责的理由啊。”唐恩试着劝说他：“我很深刻地了解莫索先生对于妻子和女儿的爱，也明白您到底有多么想为她们报仇。如果您有和我们同样的实力的话，您也一定会毫无畏惧地与那些邪教徒战斗的吧？”

“可是，”莫索轻声道：“我没有力量。”

唐恩要说出口的安慰顿时噎在了喉咙。

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力量，便是最大的罪。

“唐恩先生，您应该知道佣兵界流传的，等价交换的规矩吧？”

莫索忽然问道。

唐恩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甚至，深有体会。

同时，心中隐约明白了，莫索要说什么。果然，下一秒，莫索开口道：“我知道，唐恩先生明天便要和千洛大人以及其他护剑教团的信徒进入雁泺城，与邪教徒战斗。所以，我才想将这条项链交给唐恩先生，算是……为了感谢唐恩先生而付出的‘代价’吧。”

“我知道，这样的说法很自私，因为唐恩先生不是为了我一个人才做出这样决定的，而是为了雁泺城的所有人。但是，唯有如此，唯有付出代价，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确实在为小丽萨和艾尔莎她们而努力，才能够心安理得地说，我也为了她们付出过。”

“而不是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无能为力，害怕死亡。”

莫索的话，让唐恩一阵失神。

他说，自己是为了雁泺城的所有人，才决定去冒险的。

然而，少年却知道，自己，也是个自私的人。

而且，他的“自私”，和莫索没有力量因而无能为力的“自私”完全不同。

那是，真正的“自私”。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伸出手，从莫索手中接过项链。

泪珠状的宝石湛蓝澄澈，宛如海洋。

莫索见此，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是他身为一个普通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不管怎么样，他都尽力去做了。

而唐恩还没有。

莫索离去之前，唐恩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了他一个问题。

是关于千洛的问题。

最终得到了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千洛大人，据说曾经只是个贫民，从小父母双亡，好像也没有其他亲人照顾他。他混迹在贫民区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似乎做了很多低劣的事情，像是偷盗欺骗之类的。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却忽然改变了，从一个争凶斗狠的小混混，变成一个乐观开朗的少年，不断地磨练自己，不断努力，最终，被护剑教团看中，成为信徒，觉醒要素，以强大的实力守护雁泺城，数年如一日，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年了。”

“很多贫民都以他为榜样，他并非雁泺城最强大的人，但大家都称他为守护神。有很多人疑惑于他的变化，但据他自己所说，是有一个人彻底改变了他，那个于他而言有着极为重要意义的人对他说过要好好活着的话语，才让他幡然醒悟。”

“最后那个人怎么样了，现在又在哪里，千洛大人并没有说。有人猜测，他之所以一直守护雁泺城，也和那个人有关。”

“不管怎么说，我们大家都认为，千洛大人是个很伟大的人。”

“就和现在的唐恩先生一样。”

莫索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唐恩躺在地板上，缓缓闭上了眼。

他真的能和千洛一样伟大吗？

后者的经历，和他何其相似，都是一开始没有目标，后来却因为某一个重要的人而觉醒，拥有自己的信念，从而走上了自己的道路。然而，和千洛相比，唐恩觉得自己远远不如。

起码，千洛保护着雁泺城的所有人；而唐恩，不过是在为了身边的人挥剑。

屋外有寒风呼啸，似野兽嘶吼。

少年的心，逐渐往最死寂的黑暗中沉去。

他累了。

床上，轲没有睡觉，依旧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

她也看得出来，少年累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茫然。

少年的心，一直都在茫然与坚定中摇摆不定。

信念没有动摇，但产生信念的初衷却动摇了。

轲从床上下来，缓缓走到了唐恩面前。

少年已经因疲乏陷入沉睡，并没有察觉到四周的动静。

于是，猫人少女缓缓蹲下来，把手放在了少年的额头上。

顿时，感受到了炽热的温度。

“笨蛋。”

她轻声开口，似喃喃自语。

“保护身边的人，和保护所有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哪怕是所谓的勇者，不也分为很多种吗？”

“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的话，那么，就只成为一个人的勇者好了。”

为了一个人而战所需要的勇气，不会比为了所有人而战更少。

既然勇气不会输，那么，谁又能说，一个人的勇者，便不算是勇者呢？

“没错，不要成为所有人的勇者。”

“就只是一个人的勇者而已。”

哪怕，那个人，永远不会是自己。

“那也好啊。”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