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唐恩阁下的帮助,这一次的行动成功的几率定会大大提高。”
千洛说着,给唐恩行了个大礼,语气郑重,言辞恳切:“虽然,我或许并不具备那样的资格,但在此,还是要代表雁泺城数万居民——无论是已经牺牲的、亦或是侥幸生还的——代表他们,感谢唐恩阁下出手相助!”
“无论成否,护剑教团,都会将阁下的英勇事迹记录下来,流传于后世!”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唐恩微微动容。
“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觉得正确的决定罢了,千洛阁下,不也是如此吗?”
他轻声问道。
明知不可而为之,并非只有唐恩才会去做。就像千洛,哪怕唐恩没有出现,他应该也会按照原先的计划潜入雁泺城,寻找仪式的核心吧?
两人的选择,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名为千洛的年轻男子却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我之所以愿意冒此风险,是因为,我是护剑教团的信徒,时时刻刻都以审判邪恶为己任。”
“同时,我也是雁泺城的子民,是被雁泺人称之为‘守护神’的人,如果我在这种时候退怯的话,那未免也太难看了,不仅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雁泺城那些信任着我的人们。”
“然而,唐恩阁下不一样,你和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关联,既非雁泺城的居民,又只是恰巧经过,本可以一走了之,却还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帮助我们,这样的精神与境界,是我远远无法企及的!”
一番话,让唐恩一阵沉默。
或许,在千洛看来,自己确实是他所说的,伟大的人吧。
可是,又有谁知道,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呢?
无法解释,所以少年唯有沉默。
“今日天色已暗,又兼风雪正紧,不宜行动,唐恩阁下便和您的同伴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们便抓紧时间,潜入雁泺,争取早点找到祭祀仪式的核心所在。”
“只是营地简陋,希望唐恩阁下不会嫌弃。”
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唐恩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们已经习惯了。”
在野外赶路,能找到休息的地方都很不错了,又怎么能嫌这嫌那的。
“那样便好。”
千洛放下心来,而后带着唐恩和轲离开了小木屋,准备给他们安排休息的地方。
跟在他身后,走在破败简陋的营地里,唐恩很快就发现了令他惊奇的事情。无论是那些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难民,亦或是正在煮粥照顾难民的护剑教团信徒,在见到千洛经过时,都会低下头喊一句“千洛大人”,那话语中的尊敬与仰慕,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而千洛也会很真诚很认真地一个个回复,他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不管面对的是难民还是信徒,他的态度始终没有改变,都是同样的平和,甚至可以说有一点谦恭。
正是这种态度,让他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以及信任。
难民之中,有一名穿着单薄衣裳的小女孩跑来,停在了千洛面前。她仰起头,冰蓝色眼眸一眨一眨,脸色有些发青,似乎被寒冷冻得有些受不了了。
千洛蹲下来,伸出手,掌心升起一簇橘黄色的火焰,燃烧着,带来温暖与光明。
唐恩面色微动。
那是火,但是,却是和唐恩不一样的火。
“怎么了吗?”
千洛轻声问道,语气温柔,像是一名疼爱妹妹的哥哥。
小女孩眨了眨眼,用稚嫩的嗓音问道:“千洛大人,你要去和那些坏人战斗吗?”
“是的。”
千洛轻轻一笑:“我会保护你的,保护大家。”
“嗯!千洛大人,我相信你!”
小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你一定可以把那些坏人都打败的!”
“对吗?”
她仰着小脸,等待千洛的回答。
后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当然。”
“既然你相信我的话,那么,我就一定可以做到。”
“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
他缓缓将那簇橘黄色的火焰递过去,小女孩将火焰捧在手中,却没有感受到一点烧灼的痛感。
这是温柔的火焰,所以,是不会伤害到其他人的。
“千洛大人,我们也相信你!”
“没错,千洛大人,加油吧!”
“我们等你胜利归来的那天!”
那些难民,都和小女孩一样,深深信任着千洛。
千洛也一一笑着回应。
唯有其他护剑教团的信徒,望着这一幕,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只有他们才知道,千洛要去执行的,是怎样危险的任务。
九死一生,只是最好的结果。
最坏,便是十死无生了。
这就相当于,把死亡赤裸裸地摆在了你面前。
然而,千洛却没有畏惧,不但没有,反而还用他的笑容去安慰其他人,用那轻柔的语气,给予这些普通人无与伦比的信心。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被称为“雁泺城的守护神”吧?
唐恩心中轻叹了一声。
暂且辞别了那些难民之后,千洛带着唐恩和轲继续走,最终,把两人带到了另一间破旧的小木屋前。依旧简陋无比,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倾倒的木屋,却已经是这个破败营地找得到的、最稳固的建筑了。
“若不介意的话,还请两位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千洛露出歉意的微笑:“因为还要安置难民的缘故,所以,条件十分有限。不过,若是两位还有什么要求或者问题的话,请尽管提出来,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
唐恩和轲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千洛见此,告辞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他身为这里实力最强的人,应当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就在这时,唐恩却喊住了他:“千洛阁下,请等一下!”
见后者疑惑地转过头,唐恩抿了抿嘴,缓缓开口说道:“千洛阁下……对雁泺城,应当有很深的情感吧?”
这好像是无需详细便可得到答案的问题,如果没有深厚情感的话,千洛又怎么会愿意付出性命去保护它,保护雁泺的居民们呢?
唐恩想弄清楚的,是隐藏在这个问题之下的,更深的疑惑。
千洛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
“要说情感,自然是不用说的吧,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保护这座城市。”
“只是,有的时候我会搞不清楚,自己要保护的,究竟是这座城市,还是因为这座城市中的某一个人而诞生的执念。”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温柔,这种温柔,唐恩似曾相识。
那是被触及到了内心柔软之处,又下定了坚定决心要将其保护的人,才会流露出来的温柔。
一如唐恩。
“我想保护这座城市。”
“它曾经让我见识到了很多恶,也给我带来了许多不愉快的回忆。”
“但那只是过去而已。”
“在这座城市里,我经历过的美好、温暖以及希望更多。”
“留下来的执念,也很多。”
“曾经,我绝望的时候,有人告诉过我,要好好地活着。”
“唯有好好地活着,才能让那些关心你的人放心。”
“所以,我决定,我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保护好自己心中的执念。”
“保护好那些关心我的人留给我的一切。”
“如果只因为世界丑陋的一面便对其失望,甚至因而绝望的话,那么,未免也太遗憾了吧?”
千洛望着唐恩,冰蓝色眼瞳如汇聚的湖泊,如此清澈。
唐恩一阵沉默,而后,缓缓点了点头。
千洛顿时如同得到了认可一般,极为开心地笑了。
笑容如火焰,温暖灿烂。
* * *
破旧的小木屋内。
唐恩轻轻将门关上,转过身,忽然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坐下,靠着木门,仰起头,望着屋顶,一阵出神。
轲坐在简陋的小床上,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房间内被死一般的寂静包裹着,很久之后,唐恩忽地开口,语气低沉:“其实,我并没有千洛想的那么伟大。”
“他以为的我,是为了保护素不相识的人愿意挺身而出的,无私奉献的人。”
“但事实上,我很自私。”
“自私到,哪怕是保护他人这样的事,都只是在为了自己而考虑。”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啊!”
他喃喃着,似自言自语。
脑海中,恍惚浮现出了金发蓝眸的少女的面容。
谁会愿意直面死亡呢?
更何况,如果他在这里死去的话,又怎么参加勇者诞生之礼,去改变少女残酷的命运呢?
所以,他想过拒绝。
但是,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又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拒绝了,特蕾西亚会怎么看自己?老爹会怎么看自己?那些始终相信着自己,相信自己是为了保护他人而握剑的同伴们,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吧?
更何况,特蕾西亚是勇者,是可以牺牲自己保护大陆的勇者,如果自己拒绝了的话,又怎么有脸说自己敢成为勇者,去改变特蕾西亚的命运呢?
说白了,他会答应千洛,不过是为了得到同伴们的认可,为了能让自己的勇气和信心能和特蕾西亚平起平坐罢了。
哪怕只有看上去平起平坐了。
无论是特蕾西亚还是千洛,都是为了保护所有人而挥剑的。
唯有唐恩,只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
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自私到了极点。
所以,他才会这样说——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啊!”
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后,少年闭上眼,忽然觉得很累。
他伸手掩面,好像孩子哭泣时把脸孔埋到了膝盖中。
看上去如此无助。
轲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只是,那黑色的眼眸中,逐渐泛起了不忍与心疼的神色。
其实,这个时候,她很想上去,抱住唐恩。
然后,在他耳边,用很轻柔的语气,对他说——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唐恩,其实是个自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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