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破旧的小木屋瑟瑟发抖，摇摇欲坠，看似很快就要倾倒。

千洛把唐恩和轲带到了小木屋里，打算给他们讲一下弥补当前局势的方法。莫索因为只是个普通人，所以被教团的其他信徒带去，暂且安置在了营地里。

唐恩无论如何都忘不了，他最终离去时眼中的失魂落魄与绝望无助。

已经死过的心，还会再死亡一次吗？

他无法回答，所以，唯有沉默以对。

直到千洛呼唤他的名字，少年才回过神来。

“唐恩阁下，你怎么了？”

千洛关切地问道：“是否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了某些事情而已。”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情，千洛当然也不会追问，只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唐恩可是他们现在这一边最强大的战力，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那弥补局势的可能性就更加微小了。

忽然，身后，猫人少女轲扯了扯唐恩的衣角。

少年转过头，有些疑惑，却直对上了少女黑色的眼眸。

从那双眼眸中，他看到了很复杂的情绪，宛如幽邃的潭水，缓缓将他的心神吸引。

唐恩不知道这复杂的情绪究竟意味着什么，只大概猜到轲应该是在关心自己，连忙露出微笑，轻声道：“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猫人少女闻言，抿了抿嘴唇，拉着唐恩衣角的手缓缓松开。

“没事就好。”

她低沉着说道。

唐恩笑了笑，转过头去，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回头的那一瞬间，少女被白色刘海遮掩的眼眸中，有失落的神情一闪而逝。

她低下头去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只有看着口型，才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太温柔了。

——不要，对别人这么温柔。

尤其是，像她这样的人。

就像对千洛的回答一样，淡淡地回她一句“没什么”不就可以了吗？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温柔。

如果，唐恩要对她这么温柔的话，她就永远也无法坚定自己的决心。

——这样自顾自的温柔，太自私了。

根本，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受。

少女望着眼前少年的背影，嘴唇微微开合着，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她不想说，也不敢说。

因为，感觉，如果说了的话，就会失去这个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朋友”。

然而，仅仅是朋友而已吗？

她不确定。

可能要比朋友重要一点，但也没有那么重要。

可能比朋友更加亲密点，但也没有太过亲密。

可能……

可能，确实不止是朋友了。

而这，才是少女不敢开口的原因。

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静静地跟在唐恩身后，坐在他身旁，看他和千洛交谈。

就和她躲在阴影之中一样。

曾经，她觉得，藏匿于阴影之中，是很舒服的事情。

可现在，又不怎么舒服了。

因为，心梗梗的，好像被什么塞住了。

到底，会是什么呢？

屋外，风雪呼啸，宛如野兽扯着嗓子嘶吼。

眼前，也仿佛被飘落的细雪迷蒙住。

少女的目光，逐渐茫然，模糊在了真实无虚的幻景之中。

* * *

——轲，这次你出外历练，一定要牢记自己的使命。

“放心吧师父，不就是取回一把剑吗，绝对没问题的！”

——你就是这点让我不放心，太过跳脱了，没有半点沉稳的样子。

“唔，我觉得自己已经很沉稳了啊！”

——唉，你这孩子，真的知道沉稳是什么吗？

“不就是沉住气慢慢来吗，有什么难的？”

——说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担心……毕竟对方是唐的儿子，可能，实力会很强大。

“那又怎么样！我也很强啊！”

——确实如此，但是……

“哎呀，没有但是啦师父，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你还小，未了解过族中的隐秘，自然不会担心。但是，你要知道，米斯特里尔是一把背负着古老预言的神剑，而那个预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一种诅咒。但凡被这个诅咒缠上的人，从未有一个能够挣脱，而最终，他们的下场也很凄惨。

“凄惨，有多惨？”

——当然是……

死亡。

* * *

记忆中，师父说的话模模糊糊，只有最后那两个字如此清晰，像是印刻在了她脑海里。

于是，少女恍然意识到，唐恩……会死。

因为，他的武器，是名为米斯特里尔的神剑，是一把，背负着古老预言或者说残酷诅咒的神剑。

所以，他会死。

如果不想让唐恩因为这个诅咒死亡的话，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由她取回米斯特里尔，将它带回到族中，重新供奉起来。

如此，才可以改变少年的命运。

可是，真的要如此吗？

少女恍恍惚惚回过神来，身旁，少年的身子坐得笔直，正和对面的千洛讨论着什么。

他们的讨论声，也传入了耳中。

“……想要驱逐包裹着雁泺城的死雾，唯有请来觉醒了光之要素的人，以极为庞大的光之要素将所有死雾一并净化才行。但是，这需要的光之要素的觉醒者很多，灾难发生后，雁泺城中神圣祷会的信徒由于还在城里，并未能及时逃脱。所以，我们只能向其他城市的神圣祷会求助。”

“在两位到来之前，我便已派出人手前往最近的几个城市求助了，在神圣祷会的信徒到来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找到祭祀仪式的核心。只有将祭祀仪式的核心摧毁，神圣祷会的信徒才能用光之要素的力量直接净化弥漫着雁泺城的死雾。”

“但是，这同时也意味着，我们必须深入雁泺城搜查，以确定祭祀核心的位置。”“这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为何危险，我相信唐恩阁下应该也清楚吧？”

千洛问道。

唐恩面色凝重，点了点头：“是指仪式的主持者吗？”

但凡邪教的献祭仪式，都少不了主持仪式的人，仪式等级越高，主持仪式的人实力也就越强大。一场付出了数百名邪教徒的生命为祭品，能够将整个雁泺城都变为一座死城的祭祀仪式，其祭祀者实力恐怕不会太弱，甚至，极有可能是一名要素巅峰级别的强者。

而在这时，千洛也开口，沉声说道：“根据我们的推测，主持祭祀仪式的人，极有可能是十罪中的其中一名。”

十罪……

唐恩微愣。

传说中站在所有邪教徒的顶峰，领导邪教徒与秩序文明斗争的，罪大恶极的十名混沌信徒，每一名都拥有不下于八魔将的实力，全部集结起来的话，对于大陆来说实在是无法忽视的威胁。

先前有十罪之一的死劫率领邪教徒以性命锁住了帝国军队支援的道路，让修斯达和洛华达两大行省都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后面又有十罪之一的燃火，暗中操控黑蛇商会作乱，暴露之后面对十四族誓约国、琅天帝国以及护剑教团的围剿，丝毫不惧，哪怕身死也带走了两名巅峰强者的生命，还让一名奇迹强者因而重伤……这样的凶名，实在不能不让人重视。

之前唐恩还有些疑惑，哪怕失去了护剑教团的信徒，雁泺城也不该如此轻易就陷落，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现在看来，如果主持祭祀者是十罪之一的话，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同时，这也让千洛以及唐恩现在头疼无比。

“潜入雁泺城，寻找仪式核心，意味着可能被那名十罪信徒发现，一旦被发现，无论是谁，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千洛顿了顿，抿了抿嘴，才又开口，缓缓说道：“据我们估计，被发现的可能性，高达九成。”

唐恩顿时沉默。

九成的死亡率，真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了。

千洛也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锁在了唐恩脸上。

“说实话，这太过危险了。”

“可是，如果要我们等白夜供奉的巅峰强者来支援的话，那时已经太晚。”

“暗中蠢蠢欲动的邪教徒可不会给我们傻傻等待的机会。”

“为此，不得不冒这样的风险，主动出击。”

“如果唐恩阁下不愿意冒险的话……现在，也可以离去。”

“我们，无论如何，都会理解您的选择。”

说完最后这句话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大的负担。

因为，压力已不在他这边，而是在眼前这看似普普通通的清秀少年身上。

他望着唐恩，心中忐忑，眼眸中闪过些许不安。

他也不知道，唐恩在听到这番话后，还会不会做出和之前一样的选择。

这太自私了。

轲悄悄撇了撇嘴。

完全把选择权交给唐恩，也完全把所有压力交给了他，看似给了他自由选择的权利，但实际上却是一种无比自私的做法。

这种自私不仅在于千洛无意之中体现出来的、以道德来强迫唐恩做出选择的做法，更是因为，少女知道，一旦他这么说，那么，名为唐恩的少年就绝对不会拒绝。

是的，他不会拒绝。

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温柔的人。

是一个太过于温柔，以至于变得愚蠢的人。

所以，才会拼尽一切，想去守护。

这种自私，体现在他身上，不过是一种……理所当然罢了。

“我明白了。”

唐恩缓缓站起身，面色庄重：“如果，这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的话，那么，我——”

“愿意尝试！”

他从口中，吐出了清晰坚定的话语。

于是，千洛惊喜地睁大了眼。

而轲，却有意无意叹了一声。

果然，是个愚蠢的人，

一个太过于愚蠢，以至于……让人觉得很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