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在进入小镇的时候展露出了要素觉醒的实力，唐恩被执政官找上，两人单独相谈了一会，再次出来的时候，唐恩的脸色已变得格外严肃。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小镇的居民脸上的神色会如此凝重了。

“雁泺城出现了邪教徒活动的踪迹。”

他沉声对轲和莫索说道。

轲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而莫索却是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语气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邪、邪教徒！？”

传说中信奉混沌、与魔王军狼狈为奸，负罪累累的噬虚教派，居然出现了他的家乡雁泺城，这是否也意味着，他的妻子和女儿……

残酷的可能性在莫索脑海中一闪而逝，他很快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而是把目光投向唐恩，语气好似询问，但在唐恩听来，却更像是一种乞求：“没关系的，小丽萨和艾尔莎她们……不会有事的，对吧？”

“虽然是邪教徒，虽然如此，但是，雁泺城也有护剑教团和佣兵工会……对、没错！市政府也是，市政府不会放着那些邪教徒不管的，所以，她们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他脸上带着极为勉强的笑容，眼眸中满是期盼，他渴求着得到肯定的答案，一如溺水者渴求得到岸上人的帮助。

唐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后，点了点头：“嗯。”

莫索顿时松了一口气，表情好看了一点，像是得到了极大的鼓舞，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困境。

说到底，他想要的，也不过是别人的安慰罢了。

唐恩转过身，心中缓缓叹了一口气。

具体的情况，他尚不知晓，但是，如果结合他之前所做的那个诡异古怪的梦境来看，恐怕，结果不会太好。

他心里，总隐隐约约有不祥的预感在不安分地跳动，扰动他的神经。

抬起头时，少年看到了阴沉的天色，乌云逐渐汇聚到了一起。

“你还要继续和我们前进吗，莫索先生？”

他低声询问道：“雁泺城出现了邪教徒的踪迹，这附近都已不安全，如果继续跟着我们前进的话，可能会遭遇危险，倒不如先躲在小镇里，等雁泺城和护剑教团的人将邪教徒清剿干净……”

“我要去！”

还未说完，却已被打断了。

莫索一脸坚定，语气决然，一字一顿：“请让我继续前进吧。”

“也许这是很任性的要求，但是……我想亲眼看到她们平安无事的样子。”

他的理由，让唐恩无法拒绝。

“那就这样吧。”

唐恩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目光逐渐变得坚毅：“遇到邪教徒的时候，请莫索先生躲在我和轲的身后。但若是真的遭遇了强大到无法战胜的敌人，我们就无法照顾到你了，还请莫索先生自己小心。”

“我明白。”

莫索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绝对不会给两位添太多麻烦的！”

他的手，悄悄攥紧了那一条准备作为女儿生日礼物的项链。

由于捏得太紧，泪珠状的蓝宝石硌得掌心生疼，但他却没有丝毫放松。

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了那两张对自己来说无比珍贵的脸庞。

如此熟悉，如此美好，却也如此脆弱，一如镜花水月，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破碎。

他不希望这些过往轻易破碎，所以，才会如此努力地奋斗着，只为了守护她们。

害怕吗？

当然害怕，可是，闭上眼时，那些欢声笑语的回忆，那些温暖依偎的日子，那些轻声细语的叮嘱……种种一切，都伴随每一个思念的夜晚一同浮上心头。

于是，满溢的柔情，也变为了坚硬的钢铁，包裹着他的心，让他能勇敢无畏地去前进，去追求，去守护那份独属于他的珍贵情感。

缠指柔情，百炼钢铁，其实，都不过是思念而已。

唐恩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不再犹豫，淡淡开口：“走吧。”

不管那是美好的、亦或是悲惨的结局，都该去面对。

只是歇息了不到半个钟头后，三人便在小镇居民仿佛看死人一般的目光中离开了镇子，继续往雁泺城的方向前进。

头顶乌云覆压，朵朵细雪飘落，天地又将迷蒙。

踏出去的脚步如此坚定，可是，在雪地上踩出来的脚步，却很快被飘落的细雪覆盖，消弭无形。

就连最终仅存的决绝，也被冰冷所掩埋。

* * *

好似孤独的亡灵在游荡，少女的身影如此单薄。

一方小小的冰冷坟墓限住了她的命运，也把她的思念锁在了微不足道的墓棺之中。

——妹妹艾薇儿之墓。

——此处长眠着一位天使。

这是给谁的墓志铭？

是谁会被称为天使？

大概，是那单纯的少女，那笑起来很温暖很纯净的少女，才可以被这样称呼吗？

天使，上天的使者。

是上天派来指引我安慰我救赎我的伟大神圣，是我一辈子无法触及到的灿烂光辉。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愿意，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尝试着触碰你的光辉。

去抚摸你脸上温暖纯净的笑容。

去为你而战斗。

去为你而生。

也为你而死。

——艾薇儿，放心吧，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这是承诺。

如果上天给了他一个天使，那么，他就不会轻易放弃。

“嗯，哥哥，我相信你！”

这是信任。

她简简单单的信任，然而却是无尽勇气的源头。

——艾薇儿，不要怕，我说了，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的。

这是保护。

看上去坚固如盾，有的时候却脆弱如纸。

“哥哥……我，要死了吗？”

这是恐惧。

残酷的世界，要把天使从他的身边夺走。

——不，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是欺骗。他毫无办法绝望之下说出口的谎言。

“哥哥，我很高兴哦，你能，一直陪着我……”

这是喜悦。

即便是身处黑暗也要看见光明。

——艾薇儿……不要！我求求你，艾薇儿！活下来，好吗？

这是绝望。

只有在到来的死亡之前才会感受到的绝望，哪怕并非自己。

“没关系的，哥哥，因为有你一直陪着我，所以，我才不会害怕。现在，只是想睡一觉而已。”

“好希望，醒来就可以见到哥哥。”

“所以，哥哥要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哦？”

“这样……这样，醒来之后的我，才可以、才可以很快就见到哥哥啊……”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

被握在另一只手掌中，小小的手冰冷无比。

这是祈求。

即使没有我在，你也要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幸福地生活着。

可是，根本做不到。

没有你在的世界，我该为何而活？

只有，空虚和孤独而已。

那一瞬间，世界坍塌了。

好像一切，都被卷入了黑暗之中。

永寂的虚无，吞噬了万物。

* * *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预兆。

唐恩猛地睁大了眼。

额上、掌心里，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身旁的轲发现了他的异常，皱了皱眉，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少年缓缓摇头。

他应该怎么和轲说，自己做了一个梦。

明明没有闭上眼，明明还能感受到真实世界的存在，但意念却不知不觉沉到了梦的海洋里，见到了少女的亡灵，看见她在灰色迷雾笼罩的城池中逡巡游荡，茫然无助。

那一方白色的冰冷墓碑，写着少女的名字。

墓碑下，长眠着一位天使；墓碑上，游荡着一个亡魂。

这，究竟是什么？

唐恩恍惚听到梦中的话语又在自己耳畔回荡。

这是承诺，是信任；是保护，是恐惧；是欺骗，是喜悦；是绝望，也是祈求；是贯穿了少女亡灵的残酷故事，是让唐恩深深沉浸差点迷失的幻象……

“到了。”

轲忽然低声道。

唐恩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却见四下里白茫茫一片，飘落的细雪不知何时变得密集，让一切景象变得迷蒙，视野模糊一片，望不见远方的景象，只能依稀看到，风雪之后，似乎有一座城池的轮廓，隐隐约约勾勒着，似野兽匍匐于雪原之上。

吹来的寒风陡然变得凛冽，呼啸着，刮过身体，刮过骨髓，刮过深深掩藏的内心。

冰冷蚀骨的感觉如跗骨之蛆，驱之不散。

唐恩下意识紧了紧衣裳，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很奇怪，觉醒了火之要素的人，也会因风雪而感受到寒冷吗？

他呆立在原地，却见莫索一步一步往高处的山坡走去，背影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如此孤独。

这位期盼着与亲人团聚的大叔，独自拖着沉重缓慢的步伐，不顾风雪凛冽，走上了山坡的最高处，任凭雪花飘落在自己身上，给他的头发与眼眉染上冷冽的霜华。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地俯瞰山下的世界，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风雪，一下子看到了曾经梦寐以求朝思暮想的家乡。

随即，身躯一阵剧烈颤抖，似是无法忍受严寒，缓缓蜷缩，拥抱自己，独自取暖。

唐恩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只是，视野之中，莫索的身躯一瞬间如高山倾倒，失去了所有重量。

他跪倒在了雪地上，风雪覆盖了他的身躯。

背影如此绝望，令人心生怜悯。

这一刻，唐恩好似明白了一切。

他明白了，那个梦，究竟是什么。

一副残酷的景象，在无数重遮掩之后，最终，还是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是承诺，是信任；是保护，是恐惧；是欺骗，是喜悦；是绝望，是祈求……无论怎么说，都不准确。

准确地说——

这，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