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多了一个普通人的缘故,前进的速度稍微变得有些慢了。莫索的身体素质大概只有正常人类的水准,不过他的意志倒是蛮坚定的,即便是如此恶劣的气候与地形中行走,也没有开口抱怨过一句。唐恩有好几次看到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差点摔倒,但又很快稳住身形,继续跟在唐恩和轲的身后。
前进的过程中,也总是紧抿着嘴,目光坚定。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坚持下去的意志,或许是对于生命的渴望,但唐恩更觉得,应该是心中对于亲情的思念与期盼才对,他期盼着能早日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所以,才会如此坚持着。
这又是让唐恩想到了老爹,顿时,心中一阵惆怅。
自从决定拿起剑走上这条道路后,他就很少有像今天这么多愁善感的表现了。
唯有亲人,能让他暴露出心中柔软的一面。
这一面好像没有人发现,又好像被发现了,唐恩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况,不然的话,他就会发现,猫人少女轲一直在偷偷摸摸地用眼角的余光瞄他,瞄一会又很快收回去,像是害怕被唐恩发现。
但唐恩此时正沉浸在对唯一的亲人的思念之中,自然没有发现她反常的举动。
这让小猫人有点生气,恨得牙痒痒的,直想一口咬上去。
既害怕被发现,又因为唐恩的忽视而感到生气,猫人少女就是如此复杂而矛盾的一个人。
走了一下午,将近黄昏的时候,天色又变得阴沉了下来,黑压压的乌云在头顶的苍穹汇聚,压得旅人们喘不过气来。寒风逐渐变得凛冽,有朵朵晶莹的雪花缓缓从天上飘落,虽然还很稀疏,却已让人看到了风雪到来的前兆。
大自然的力量是人力无法抵挡的,即便是要素深化级别的强者,唐恩也不敢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继续前进,正好天要暗了,索性便开始找地方歇息。
想要在野外找到歇脚的地方也不容易,尤其是在落雪的冬季,不过唐恩他们的运气比较好,找到了一个没有被积雪覆盖的山洞,大概是哪只猛兽的洞穴,但唐恩并没有在里面嗅到猛兽的气味,也没有发现附近有猛兽的脚印,只能猜测是被那只猛兽遗弃的洞穴。
洞穴很大,用来容纳三个人绰绰有余,几人趁着风雪未大在附近找了些还算干燥的木柴,用唐恩的火之要素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唯有围靠在火堆四周,他们才能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莫索是反应最大的人,因为他只是个普通人,受天气的影响也最深,虽然唐恩时不时便会用火之要素帮他驱赶寒意,但为了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魔兽袭击,要素之力还是不能滥用,所以莫索的身体早已变得僵硬,四肢僵劲,轻易无法动弹。
即使他没有明说,唐恩也能从他皱紧的眉头与偶尔露出来的痛苦表情中窥出些许端倪。这一会火堆升起来,对莫索来说是最大的好消息,他如同沐浴在温泉之中,发出惬意舒适的低吟,闭上眼,颇为享受。
只是个普通人的他,如果不是心中对亲人的思念驱使着,恐怕这会儿更愿意待在安全的大房子里,就着壁炉的火焰取暖吧?
望着坐在火堆边不断呵手的莫索,唐恩心中感叹,仰起头,望向洞穴顶部,目光落在冰冷的石壁上,却是一阵恍惚,不知不觉间,那石壁变换着,变成了破旧的茅草屋顶。
和每次醒来陌生的天花板不同,那是他很熟悉的屋顶,熟悉到他几乎可以清楚地数出那上面有多少裂痕,有多少个地方曾经被修补过。
修补它的那个人,名为约翰。
说实话,唐恩并不知道约翰是不是老爹的真名,只是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听到大家都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所以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认为了,但其实,可能并不是吧。
因为,约翰这样的名字,是很典型的琅天帝国人名,但老爹和他都是黑发黑眸,这并非德里曼人或亚德安人的特征,反倒是和东华人很像。唐恩在从书上学到了各个人类国家民族的差异之后,曾不止一次怀疑过老爹来自麟泷,而自己身上则流淌着东华人的血脉。
唯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他的发色和瞳色。
但轲所说的侍剑一族又让他对此颇为疑惑,他身上可能流淌着侍剑一族的血脉,也就是说,老爹也是侍剑一族的一员。既有猫人,又有人类,这个所谓的侍剑一族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只有等再次见到老爹的那一刻,才可以得到所有一切的答案。
只是不知道,老爹现在会在哪里呢?
他想着,有点出神,表情逐渐变得茫然,一股倦意涌上来,眼皮子耷拉着,就要睡着。
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笨蛋唐恩?”
“啊!?”
唐恩恍然惊醒,才发现原来是猫人少女在喊他,顿时有点疑惑:“怎么了?”
他往旁边望去,才发现莫索已经沉沉睡去,大概是赶路太累了,洞穴之外,夜幕悄然降临,风雪落得正紧,呼啸着,宛若野兽在嘶吼。
“你刚刚在发什么呆?”
轲问道。
“发呆?”
唐恩微怔,而后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而已。”
“想什么?”
轲追根究底,很感兴趣的样子。
“想,关于我老爹的事。”唐恩低声说着,轻轻抽出腰间的米斯特里尔,横在膝前,手指拂过,感受那与雪同样冰冷的剑锋,晶莹锃亮的剑身上,一道银色的光芒似流水流动着,映照出少年清秀的脸庞。
“我离家许久,既是为了变强,也是为了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身边的人。”
“因此,和老爹不见也很久了。”
“我有些想他。”少年的目光落在长剑上,如此温柔。
轲注意到这目光,双手抱着腿,缓缓把头放到膝盖上,侧过脸,望着唐恩:“是吗?”
“我没想到,你也会想家人。”
大概是因为,无论面对什么困难,唐恩总是表现得如此淡然,无所畏惧,因而,才会让轲产生这种想法。
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唐恩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罢了。
这个年纪的人,虽已独立,却也还离不开家人的照顾。
“没有谁会不想家人的。”
唐恩轻声道:“我也会的。”
“那就回去见他啊!”
轲马上做出了回答。
在她看来,这是很容易解决的事情。
然而,唐恩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况且,我也还有自己要去做的事情。”
还有,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我——”
猫人少女睁大了眼,那一句“我知道啊”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噎在了喉咙,没有说出来。
她听到了,少年最后补充的那句话。
所以,无可奈何。
“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我。”
唐恩对少女露出温和的笑容:“虽然我暂时还无法和老爹见面,但是,临走前,老爹把他的剑——唔,就是这把米斯特里尔托付给了我,对我来说,它就是老爹的象征。”
“只要有它在,我就会觉得,他其实从未离去,一直都在默默地关心着我,与我一起战斗,帮助我成长,带领我前进,让我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所以,我不会感到孤单。”
因为,剑,就是我的亲人。
唐恩如是说道。
轲愣了愣,而后,默默把脸扭过去:“谁在担心你了,自大。”
又是这样的反应,却是让少年露出会心的笑容。
如果某一天,轲真的痛快地承认自己是在关心他,那唐恩恐怕还要觉得不可思议呢。
像现在这样,别扭而真诚的关心,不就挺好吗?
他回过头,望着眼前的火堆,黑色的眼瞳映照出跃动的火焰,影子拉长,落在身后的石壁上,与火光相衬。
忽而,又觉得一阵困意涌上心头。
许是这几天,想的东西有些多了。
“轲……嗯,能拜托你……先守一下夜吗……唔……”
还未说完,少年便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睡着了。
唯有口中还发出意味不明的唔嗯声,听上去倒像是在说梦话。
米斯特里尔就在他膝盖上横着。
少女见此,嘟起嘴:“真是的,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明明知道自己的目标就是米斯特里尔。
这么做,是觉得自己不会下手的吗?
她气不过,伸出手去拿米斯特里尔,却发现少年的手死死地抓着剑柄,没有丝毫放松。
即使是睡着了,也依旧紧握着剑。
因为,对他来说,剑是武器,是依靠,是同伴,是战友,是保护亲人的盾,也是指引前方道路的光芒……
而现在,还是亲人。
轲顿时沉默了。
她放弃了取剑的念头,只是用手指轻轻在长剑冰冷的剑身上抚摸着,目光有些茫然。
“你这样,要叫我怎么办呢?”
“笨蛋唐恩。”
她幽幽说着,指尖传来一片刺骨寒意。
好似剑锋廖人寒芒。
“我想,取走你的剑。”
“可是,对你来说,那是最重要的东西吧?”
“是,唯一的亲人留给你的,唯一的信物。”
她语气缓缓,神情惆怅。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希望唐恩能见到他的父亲。
因为,她知道,唐恩的父亲现在就和她的师父在一起,两人想见面,就意味着唐恩要去到流原山,这同时意味着她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把米斯特里尔带到师傅那里。
至于之后的事,就和她无关了。
若真能如此,也不至于那么犹豫纠结。
可是,少年却因为自己要走的道路,坚定地拒绝了这一个提议。
所以,才更让少女感到为难。
她收回手,抱着膝盖,目光落在眼前沉浸梦乡的少年身上,茫然,失落。
“我不想取走你的剑。”
“因为,对你来说,这是唯一拥有的东西了吧?”
少年似乎在梦中听到了她的话语,嘴唇微动,低声呢喃着什么。
轲顿住,不再继续说。
只是,依旧望着少年熟睡的脸庞,久久没有移开。
少女没有注意到,洞穴之外,夜幕之中,呼啸嘶吼的风雪里,正有一双红色的眼瞳,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她同时,也听到了一切。
从思念,到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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