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迷蒙,一道白茫茫的雪幕从乌云覆盖的高天垂落,横亘在天地之间,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旅者在这样的天气下前进,纵然身负强大的力量,却也显得无比艰难。
人力总归无法与天力相抗衡。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唐恩随手拂去飘落在肩上和头上的细雪,说道。
眼前的世界朦胧一片,能见度很低,数十米外的景象便已难以望见,且不断飘落的细雪与呼啸的寒风也极大削弱了他的五感。在这样的天气下前进,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轲捂着自己那对毛茸茸的猫耳,点了点头:“好!”
没有反对,倒不如说是如释重负,显然,小猫人并不喜欢在雪中赶路。
于是两人随意在附近找了个背风的山坡,借着山坡的遮挡暂时停脚歇息。唐恩借助火之要素的力量生起一团深红色的烈焰,融开了积雪,也在迷蒙晦暗的世界里开辟出一片温暖与光明。在这样险恶的天气中,这团火焰恰如同人间的星辰,也好似黑夜里的灯火,为迷茫的旅人们提供心灵的慰藉。
轲迫不及待地坐在火堆前烤火,燃烧的火焰传递温暖,让她像沐浴在温泉中一样,不由自主闭上眼,脸上浮现出惬意享受的神情。
唐恩见此,笑了笑,继续催动体内的要素之力,让这团深红色的烈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不至于因为逐渐猛烈的风雪而熄灭。
风雪呼啸,凛冽刺骨,天地上下,一片寂寥,唯有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可以寻到一丝温暖。
唐恩望着四方苍茫的世界,总会在这个时候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孤独。这是每个人都会产生的一种想法,或许是在仰望浩瀚星空的时候,也或许是在俯瞰广阔大地的时候。
而此时的唐恩,却是在风雪之中深刻体会到了这种个体之于整个世界的渺小与孤独感。但与此同时,他也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亲人与朋友们,正是因为有与亲人朋友的羁绊存在,渺小孤独的人们才不至于在浩渺无极的世界里迷失自我,找不到前进的道路。
他想到了风息佣兵团的同伴,想到了杰斯特和艾丽莎,想到了卡尔和芙蕾娅,想到了贝尔和格鲁,自然也会想起自己的老爹,以及那名美丽的少女。
这是对他的人生产生了重要影响的两个人,也是唐恩最不想失去的两个人。
如果没有特蕾西亚,唐恩就不可能学会挥剑,更不要说是保护他人;如果没有老爹,唐恩就不可能继续握剑,又逞论是追求更加强大的力量呢?
他们给予了唐恩剑,所以,唐恩也要以剑去回报他们。
外人看来,似乎很愚蠢,因为,那不过只是剑而已。
只有唐恩知道,剑对他而言,绝非只是世人所认为的剑。
没有唐恩,剑还是剑;但如果没有剑,唐恩就不会是现在的唐恩。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付出了灵魂又决心付出生命的情况下,因为剑,所以,唐恩还能安慰自己——
至少,自己还有剑。
这么想着,手掌又下意识触碰到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唯有那坚实而冰冷的触感,可以带给他一种安全的感觉。
唐恩忽然注意到,猫人少女偷偷瞄了一眼他腰间的长剑,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
他心念微动,而后轻声唤道:“轲?”
“额!啊?”
轲吓了一跳,猫尾猛地一甩,扫过雪地,把积雪都扫开。
她警惕地看着唐恩:“怎么?你想干嘛?”
“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而已,你有亲人吗?”
唐恩问道:“我好像……没怎么了解过你。”
虽然和轲同行已有一段时间了,但唐恩除了知道她来自侍剑一族,使命是取回米斯特里尔以外,对她还一无所知。
“了解我?你了解我干嘛?”
轲狐疑的眼神在唐恩身上扫过,后者淡淡一笑:“只是好奇,你不说也可以的。”
这种坦荡的态度反倒让轲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她扭过头去:“也不是不可以说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火焰在少女黑色的眼瞳中跳跃,反射出熠熠的光辉;闪烁的火光将她的脸庞照亮,她脸上带着的表情意味复杂,唐恩望着这表情,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些许惆怅。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亲人。”
##第一句话便出乎了唐恩的预料,少年睁大了眼。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一直是这样。”轲的语气是唐恩从未想象过的平静:“是师父收养了我,他是侍剑一族最强大的守护者,教给我战斗的技巧和觉醒要素的方法,又传授我阴影之道的奥义。对于我来说,师父既是我的师父,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说完,紧抿嘴唇,盯着眼前燃烧的烈焰,不再继续讲述。
唐恩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说道:“抱歉。”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悲伤的记忆,而唐恩所认为的最大的过错,便是让他人想起了这深藏于心的悲伤。
恰如撕开了遮掩的伤疤,将其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轲平日里一向乐观活泼,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可唐恩却想不到,她会有这样悲伤的过往。
“为什么要抱歉?”
猫人少女却反问道。
唐恩被她这么一问,有点怔神,下意识回答道:“因为,我让你想起了这些事情……”
“白痴。”
轲白了他一眼:“难道你不说,我就不会想起来吗?”
“额?”
唐恩微微一愣,虽然好像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但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真是白痴!”
轲又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抬起头,表情一瞬间变换,语气得意洋洋:“你居然以为我会为了这个伤心,真是笨蛋透顶!”“要是我每次想起这个都要伤心,岂不是每天都要掉一次眼泪?”
“那也太丢脸了。”
“只有唐恩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笨蛋才会这么认为吧!”
她对着唐恩吐舌头,扮鬼脸。
自以为聪明的笨蛋……唐恩苦笑,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照轲的说法,自己好像还真是个自以为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哼,终于无法否认了吧?”
轲很得意,小尾巴几乎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笨蛋唐恩!唐恩笨蛋!”
看得出来,她很高兴自己能在与唐恩的战斗中“战胜”一次,故而喜悦的心情怎么也掩藏不住。
唐恩无奈苦笑,不过被她这么一说,原本压抑的心情却也放松了不少。
或许,正如轲自己所言,她是不会那么轻易悲伤的。
这一点,大概也是继承于猫吧?
这么想着,唐恩望着眼前弥漫的风雪,有点出神。
轲见他对自己的嘲讽没有反应,顿觉无趣,尾巴恹恹垂落,在燃烧的烈焰边低声嘟囔着什么,兴致不再高昂。
一时间,气氛进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除了呼啸的寒风与飘落的细雪之外,再无多余的声音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风呼啸之声变得微弱,从头顶苍穹汇聚的乌云之中飘落的细雪也逐渐稀疏,横亘天地的雪幕不再密集,因而显出了远方平原与蔓延的地平线的轮廓。白茫茫朦胧模糊的一片在不经意间悄然褪去,上下四方,目光所及视野开阔,就连阴沉的天穹,也露出了隐隐约约的湛蓝色,整个天空正重新变得干爽澄澈。
风将止,雪将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好像就要过去。
除了将覆盖的积雪又往上抬了几毫米,耽误了唐恩和轲一点点前进的时间外,再没有任何的影响。
好像可以继续前进了。
唐恩收回要素之力,烈焰熄灭,猫人少女顿时自鼻中发出了不满的唔嗯声。
“对了,轲。”
少年站起身来的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轲双手叉腰,颇为神气地哼了一声:“笨蛋唐恩不知道,我一定知道的!”
对于她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自信,唐恩无心理会,只是问出了刚刚他思索了很久的问题:“你现在跟着我,也还是为了取回米斯特里尔,对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小猫人整个人都宛如炸毛的猫咪一样,差点跳了起来。
“你你你、你个笨蛋,说什么废话呢!”
她涨红了脸,张牙舞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她掩盖下去。只是,语气却还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激动:“当、当然是为了米斯特里尔啊!如果不是为了米斯特里尔,谁、谁会愿意跟你一起走啊!”
“笨蛋唐恩,你不要太自大了!”
“你这种家伙,分明就没有什么优点!”
“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好啊!”
“笨蛋!白痴!”
出乎意料的反应。
与其说是被怀疑的激动,倒不说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后欲盖弥彰的慌张。
唐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小猫人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让人很怀疑她会不会下一秒就炸开:“你你你你你、你知道什么啊!”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
“笨蛋!白痴!自大狂!”
“快说!你不知道!快说!”
她横眉竖眼,厉声命令道。
唐恩顿时无语,为了避免刺激到她,只好改口:“好好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的,像个小孩子一样,生气了就要让人哄着才会消气。
少年心中感慨着,顺口又添一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从我手里夺走米斯特里尔的,对吧?”
本意是为了安抚轲的一句话,谁知道,却好像捅了马蜂窝。
小猫人陡然变得安静,但却不是平静了下来,而是好像就要喷发的火山,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她缓缓举起爪子,张开嘴,露出尖锐的小虎牙。
“笨蛋唐恩,你刚刚那句话,是在嘲笑我吗?”
“绝对是看不起我吧?”
“一定是这样吧?”
喉咙深处,发出好像威吓的低吼。
唐恩这才意识到自己貌似说错话了。
望着猫人少女那黑色的眼瞳,他心中,隐隐约约产生了不妙的感觉。
有谁说过,猫是一种很记仇很小心眼的动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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