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之时，已然到来。

唐恩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古老高大的神树之下，眼前，对上了两双关切的眼眸。

“你怎么又在外面睡着了？”

轲戳了戳他的肩膀：“这么困，不会半夜出去偷偷摸摸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她用狐疑的目光望着唐恩，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

扭头时，目光又落在了名为艾娜的木精灵少女上。

后者碧绿眼眸澄澈，毫不畏怯地与他对视。

唐恩想起了之前，自己踏入隧道的那一刻，木精灵少女对他说的话。

她说，她也做了一个梦。

那么，她到底做了什么梦呢？

是和木精灵长老一样的梦，亦或是……和唐恩一样的梦？

唐恩有些好奇，却见艾娜神情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异样的情绪。

顿时，心中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如果她真的做了和自己一样的梦，那么，现在的反应不应该这么平静才对。

少年有意无意忽略了不久前，少女与他对视时露出来的，仿佛被人看到了什么秘密一般羞耻的表情。

他回头，望着轲：“该走了，轲。”

“诶，就这么走了吗！？”

猫人少女睁大了眼：“你的伤？”

“治好了，已经没问题了。”

唐恩回道。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轲表示很惊讶，这几天她一直跟着唐恩，也没见唐恩找到什么靠谱的方法，结果现在忽然就治愈了？

“是长老帮忙吗？”

艾娜忽然问道。

唐恩诧异地望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虽然不能说是木精灵长老的功劳，但这也和他脱不了干系。在无法暴露翠丽丝存在的情况下，就先拿他来搪塞过去好了。

“这样吗。”

艾娜点了点头，似乎很轻易相信了这个解释。

轲也相信了，不过反应有点不同。

“如果那什么长老早就有治愈的办法，为什么非要你离开前才去找他？”

轲噘着嘴：“怎么看都是在耍我们吧？”

既然有办法，又已经决定了要帮助唐恩，那早点说出来不就好了，还非得等到他们将要离开之时才出手，这让单纯的猫人少女感到不满。

唐恩无法和她解释太多，只好笑了笑。

“总而言之，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为了参加诞生之礼，必须变得更强才行。

卡尔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白夜国吧？

自己也要抓紧时间，早日追上他的脚步才行。

这么想着，唐恩拍了拍猫人少女的头：“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早点离开这里吗？”

“说是这么说啦，但是——”

猫人少女忽然觉得不对劲，顿时横眉竖眼，张牙舞爪：“不要拍我的头！”

唐恩讪讪地收回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正在这时，一旁的艾娜忽然开口道：“你们要走的话，我去送你们吧。”

唐恩愣了愣，这样的提议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他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

“不会的。”

艾娜说道。

她仰起头，望着眼前遮天蔽日的参天神树，目光似乎一瞬间变得格外深邃。

唐恩从未想过艾娜也会露出如此深邃的眼神，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刚想仔细观察的时候，少女却收回了目光，语气是一如既往没有起伏的平淡：“走吧，你们在赶时间，不是吗？”

“额……嗯。”

唐恩犹疑着点了点头，心中还有些怀疑，却也很快被轲拉着，跟在艾娜身后往村外走去。

几人的身影逐渐远离了神树，临走之前，唐恩的目光最后一次掠过神树，却见神树的树枝上，黑白二色的鸟儿站立着，用同样黑白二色的眼眸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离去。

见唐恩投来目光，那黑白二色的鸟儿立即展开双翼，飞走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神树的枝叶之后。

唐恩若有所思。

那是告死鸟。

亦或是招引鸟？

* * *

“以后有机会的话，再来我们村子做客吧。”

雾雨迷环的边缘，被乳白色迷雾包裹着的森林尽头，木精灵少女艾娜的语气中多出了几分期盼。

轲撇了撇嘴：“如果你们欢迎的话。”

显然，木精灵们死板排外的性格已经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定会欢迎的。”

艾娜很认真地说道：“其他人不会，但如果是你们的话，一定会很欢迎的，你们是得到了长老认可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坏人。”

“是、是吗？”

轲反而被她的态度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慌忙转头：“真是这样就好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恩见此，笑了笑，代替猫人少女开口回答道：“如果你们欢迎的话，一定会有机会的。”

“这几天来，很感谢你的照顾。”

他带着与其说是不情愿倒不如说是拉不下面子的轲向艾娜道谢，让后者一时间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唐恩这几天来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如此慌张的神情。

心中会心一笑后，唐恩不再停留，带着轲转身，往乳白色的迷雾外走去。

迷雾外的世界，有他的道路，他的信念，以及他发誓要保护的人们。

艾娜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她伸出手想挽留，但犹豫了无数次后，最终还是缓缓放下。

两个世界的人，何必挽留彼此？

就在此时，唐恩忽然回头。

“再见。”

他说道，随后，身形被迷雾吞噬。

少女于是站在原地，对着迷雾一阵怅然。

再见，是再次相见，亦或是再也不见？

几天来的相处，让木精灵少女心中产生了某种不一样的情绪。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心情，她依稀想起了自己从书上看到的某种说法，于是，伸出手放在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噗通——噗通——

有点急促，不似平时的沉稳。

果然，这是……

“爱情吗？”

她呢喃道。

智慧生命，皆有爱情。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哪怕神明，也会有。

并愿意为此守候千年。

然而，很可惜的是，这——

“并非爱情。”

某棵古树后，老者拄着拐杖，缓缓走来。

“长老？”

艾娜有些迷茫了，既不知道从不离开神树祭坛的长老为何会出现在此，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说。

她很少像现在一样如此关注某一个男孩子，也很少有男孩子会主动靠近她，如果这种噗通噗通心跳的感觉都不是爱情，那会是什么呢？

长老好似看穿了艾娜的想法，轻声道：“这不是爱情。”

“是梦境。”

他的话，意味深长，一下子戳中了艾娜心底最深的秘密。

那是一场梦。

跨越了千年时光的梦。

这场梦，长老做过，唐恩做过，艾娜也做过。

只是，三人梦到的，或许并不一样。

唯一知道他们各自梦到了什么的，只有名为翡翠的梦境罢了。

“长老，我……”

艾娜开口，想说什么，却被长老打断了。

“艾娜，你想成为下一任的长老吗？”

他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在少女的心底掀起了一阵阵波澜。

艾娜吓了一跳，随后，有点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下一任长老……我吗？”

长老点了点头。

“可以吗？”

艾娜依旧不敢相信。

“有什么不可以的？”

长老笑了笑，说道：“一千多年来，我们这些长老守护在神树祭坛之中，不过是为了守护一个承诺罢了。如今，因着那被神树大人的意志所指引的人类少年，这一承诺已经履行，但我以为，族中依旧需要长老的存在。”

“不过，却不再是为了守护什么，仅仅是为了把神明的真相带给我们之后的族人。”

“艾娜，你愿意把你在梦里看到的那一切都交给岁月去铭记吗？”

他问道。

“可是，那只是个梦啊……”

艾娜犹豫着，不知道这样是否正确。

然而，长老却摇了摇头：“有何不可？”

“就算把梦境当做真实，亦无所谓。”

“毕竟，所谓梦境，本来便是，亦真亦幻，亦虚亦实。”

“真亦可，幻亦可，其无不可？”

他缓缓伸出手，将手中木杖递向少女。

这是神树树枝所制成的木杖，据说是初代长老沐流传下来的，直到如今，一直是长老的象征。

接过它，就相当于接过了长老的职位。

艾娜抿紧嘴唇，眼眸中情绪复杂。

她想起了自己的梦，想起了千年前的森林，想起了美丽的少女与勇敢的少年，想起了他执着向前的信念，想起了她化身神树的无畏，想起了那一晚的夜色深邃，笛音悠扬，月光清冷，宛如寒霜。

在流逝的岁月中，她看到那少年握着手中木杖，一直等待，从春到秋，从夏到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放弃。

有人说过，追寻，是最主动的等待。

那么，等待，或许就是最被动的追寻。

她伸出手，接过木杖。

一瞬间，好像接过了千年沉重的宿命。

木精灵长老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走吧，回村子。”

“你将是神树祭坛新的守护者。”

他转身，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艾娜紧随其后，将要离开之时，却忽然回头瞥了一眼。

迷雾外的世界，一片朦胧。

以梦连接的羁绊，最终会被迷雾分割，成为两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他在追寻。

这个世界里，她在等待。

没有爱情。

因为，这无关爱情，只是梦境。

尾声 此后守望孤独

究竟何为命运，我并不清楚，因为大体而言，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木精灵。

若非要说我和其他同族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在于，我守护着神明遗落于人间的眷恋。

说到神明，说到那位尊贵的神树大人，所有生活在这片森林内的木精灵都会不约而同产生一种敬仰与憧憬的心情。唯有我清楚，所谓的神明，其实不过是一名调皮活泼的少女而已。

她曾带着我在森林里摘果子，曾纠缠我让我陪她摸鱼玩耍，像个贪玩的小孩子。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她都并不特殊，更不要说是被称为神明了。

可是，偏偏，命运就是如此离奇，让所有不可能发生，或者我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成为了现实。

曾经，她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可是，天灾吞噬万物之后，她就是神明。

我是为了保护神明而站出来的普通人，最终却反而被神明保护了。

黑暗与绝望之中，我看到巨树参天，枝繁叶茂，树冠遮天蔽日，笼罩四方八荒。

于是，天灾退怯，神明伟力，令世人敬畏。

人们俯首献上心中虔诚祈祷的时候，我却看到她遗落了那我赠与她的礼物，因而深刻明白，她依旧是那调皮活泼的少女，是我发誓要保护的心爱之人。

于是，我在神树面前立下誓约，愿此后孑然一身，孤独于世，在岁月流逝之中守护她留存现世最后的眷恋，只求能再次看见她的容颜。

任凭身躯老死，灵魂枯朽，亦无所憾。

毕竟，她是我最喜欢的人。

也是我说过要娶的人。

既已说出了承诺，又怎能轻易失约？

直到如今，我依旧在等。

等沧海桑田，等时光变迁。

等岁月轮回，等与她再见。

孤独守望着，亦守望着孤独。

卷末语

写下卷末语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正在看lpl。

当然这无关正文，只是顺口说一下而已。

大体而言，这一卷应该是描述了关于法则代行人之一的翠丽丝的故事，这个故事或许已经是老掉牙的套路了，想要感动人心，除非能写得很好。我不知道自己写得如何，但起码我自己看的时候，心中会感到一些怅然。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跨越了千余年的岁月流逝，甘愿以不老不死永远孤独的代价去换取一个等待的机会，等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人，等他履行自己的承诺，这样的事情，让人怎么说呢，总有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唐恩和艾娜也是这样，一如这一卷所说，我并没有在这两人之间描述爱情，他们相互连接起来的羁绊，唯有梦境而已。爱情是很复杂的事情，不可能用一卷就描述出来，其实到目前为止，哪怕是唐恩和特蕾西亚，两人之间也并没有爱情在里面吧，顶多只是萌芽而已。

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这残酷的命运吧（笑）。

那么说归正事，这一卷体现出来的主题是，神明并非高高在上，他们也在为秩序世界贡献自己的力量，唐恩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才最终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好，当然，这也会是他对于冬妮娅态度转变的一个关键——对于后者来说也是一样。

基本上每个法则代行人都会有自己的剧情，本书的暗线就来自于此，而冬妮娅的剧情线更是贯穿了整个主线，我会尽量将其表达出来，并把这个角色塑造成功。

尽我笔力吧（确信）。

顺便，上一本书曾经提到过自己的目标，也就是在完结前到达百万点击，一千收藏，十万轻石，最终全部达到了。这一本书的成绩比老书好，所以我也很贪心地想在这里把对新书的期望调高一点，大概是百万点击，两千收藏，十万轻石……嗯？好像没调高多少？

惊了。

那就加两个吧，两百关注，然后均订过……过……过二十吧？

真是凄惨而卑微的要求。

有喜欢这本书的读者还请支持一下，也可以和朋友们安利一下哦。

下一卷，城市匍匐在夜里死去，逡巡游荡的少女亡灵孤独无助，付出信念的人是为城市的守护神，然而最终也不过是迎来同归的命运。猫人少女的迷茫，少年的决意与绝望，以及最后的觉悟；谁在烈火之中走向死亡，谁在勇者之前立下誓言——第六卷，死都亡灵，敬请期待。

（明天请假一天，整理思绪。）

卷六：死都亡灵

序章

“于是，一个跨越了千年的传说，最终在彼此的等待中落下了帷幕。”

“但或许，它永远不会结束，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到很久之后的未来，人们都会铭记着这个故事。”

“也同时，铭记着故事中的少年与少女们。”

枯槁的手抚摸着泛黄的纸页，从未有变化的苍老嗓音居然出现了些许波澜。

或许，讲故事的人，也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好可怜。”

幼小的女童神情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