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的魔女，只为自己而活，是吗？

唐恩无法评判这种价值观是好是坏，唯一能肯定的一点是，他和天秤的魔女，应该是截然相反的。如果前者是只为了自己而活的人，那么，唐恩大概是为了他人而活的人吧。

挥剑的初衷也好，前进的理由也好，无不是为了守护身边的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少年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乃至付出灵魂。

这是截然相反的道路，以及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唐恩长出了一口气，忽地有些郁郁。

他并非是觉得天秤的魔女这样的价值观过于冷漠，事实上，他没有资格强迫别人去改变观念，唯一让他感到茫然乃至担忧的，是自己的灵魂。

只为自己而活的天秤魔女冬妮娅为了自己心中的执念，需要利用唐恩的灵魂，但她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她到底想用唐恩的灵魂来做什么，这是否会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这些问题都还是个未知数。一想到自己死后灵魂要被一个性格观念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利用，唐恩就不禁有点怅然。

万一，天秤魔女要利用他的灵魂去做的事，与自己想守护他人的信念相悖，那又该如何？

他想着。

即使这是他自己决定做出的选择，但这样的选择背后到底蕴含着怎样复杂的信息与沉重的隐秘，少年直到现在才深刻地体会到。

翠丽丝默默地看着唐恩脸上神色数度变化，没有开口打扰他的思绪。

溪水潺潺流向远方，枝叶繁茂风中婆娑，阳光洒落片片光斑，景象如此美好，但唐恩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直到十几分钟后，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并非出神的好时机。

“抱歉，想到了一些事情，所以……”

翠丽丝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语，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没关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很抱歉，冬妮娅是我的……好友，所以，我不能和你透露更多的事情。”

“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遇到其他的法则代行人，到那个时候，或许，你可以对这个世界、对自己了解得更加深刻。”

她好似预料到了什么，语气意味深长，而此时唐恩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是点了点头。

“好了，既然梦境的真相你已经了解了，那么，也是时候来履行我们之间的契约了——并且，这也是我为何要让你进入翡翠梦境，做这么一个梦的理由。”

契约？

听到翠丽丝的话，唐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心中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是他第一次和这些法则代行人打交道，以冬妮娅的标准来看，显然要付出这个代价并不会很容易。

“你不用那么紧张的，其实契约很简单。”

翠丽丝的话有点出乎唐恩的意料，他微怔，却听见少女开口说道：“之前，我拜托冬妮娅以公正法则的神器黄金天秤莱铂洛将你我绑定为契约的双方，因为，只有莱铂洛的力量可以让超脱凡世的法则代行人与凡人签订契约。”

“契约的内容是，你帮我寻回一件东西，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而作为回报，我会帮助治愈你灵魂所受到的创伤，让你的身体状态回到最巅峰最完好的时候。”

“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她眨了眨碧绿色的眼眸，翠色长发在风中微微摇摆，更显得身段纤细修长。

直到此时，因为这个略显俏皮的举动，这名从唐恩醒来之后便一直显得优雅高贵的少女，总算表现出了和唐恩梦境中所见到的翠丽丝一样的活泼与元气。

唐恩恍惚有些愣神，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中，还是那个名为沐的木精灵少年，刚刚所听到的一切不过是翠丽丝给他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但他很快从这样的幻觉中挣脱开来，恢复了清醒。

少年略微偏过头，不敢直视眼前美丽的少女，生怕又和刚刚一样，被拉入到似是而非的幻景之中。

他是唐恩，不是沐。

那个沐，已经死了。

“只是这么简单吗？”

他轻声问道。

理智告诉他，虽然翠丽丝的描述很简单，但真正寻回她要找的那东西的过程，恐怕会有很多波折。

然而，翠丽丝却点了点头：“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需要你帮我寻回的那东西，就在距离你近在咫尺的地方，你很轻松就可以拿到它，然后，再回到翡翠梦境，把它交还给我，我帮你治愈灵魂的创伤，这样，契约就完成了。”

她描述的这个过程，简短直接地让唐恩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那东西那么近的话，为何你自己不去取回来呢？”

他下意识问道。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如果那真的是她可以亲自去取回来的东西，那她早就出手了，又何必等待一千多年的时光，一直等到唐恩的出现呢？

在她之前给唐恩介绍法则代行人的时候，似乎就已经说了，法则代行人不能随意干涉现世，也不能轻易接触凡人。

而自己是这一千多年来唯一的例外。

他顿时沉默。

“抱歉。”

这种无奈而残酷的事实说出来，总不会让人高兴的。

“没关系。”翠丽丝笑了笑，似乎并不是很介意，相反，还有点无所谓的意思：“再怎么说，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更何况，一千年过去，该看透的，看不透的，也早就不想纠结了。”

唐恩更加沉默。

看似豁达，可任谁都能听出这句话中淡淡的无奈与哀伤。

命运，总是如此。

它没有逼迫你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但你总得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就叫做注定。

命中注定。

“你该走了。”翠丽丝忽然轻声开口道：“你在翡翠梦境里待的时间太久了，我看你现世的同伴好像很担心你的样子，所以，还是先放你回去吧，也好去帮我把那东西取回来。”

“至于那是什么东西，你应该怎么取回它，等你回到现世后，一切自然会揭晓。”

她的说法很奇怪，唐恩心中疑惑，但翠丽丝好像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伸出手指，轻轻在虚空中一点，一道绿色的光芒顿时自她的指尖飞出，包裹住唐恩的身躯。

唐恩于是感受到，自己的身躯正逐渐变得虚幻，好像就要消失——这只是感觉，事实上，他的身躯应该是逐渐变得真实才对。因为，他所处的地方，其实才是虚幻的梦境。

“啊！差点忘了一件事！”

翠丽丝小巧可爱的眉毛一挑，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趁着唐恩还没离开翡翠梦境的时候，手一挥，绿色光点顿时浮现，在唐恩面前的虚空中凝聚成一幅画面，画面中是如唐恩现在所处环境一般美丽的风景，林间河水潺潺，青草铺满视野，花朵肆意盛开，阳光灿烂而苍穹澄澈，古树参天，清风中摇曳的枝叶洒下一片树影，

一名少女，一名美丽动人的木精灵少女正睡在树影之中，被柔软的青草与绽放的花朵簇拥着，面容恬淡，神情安详。一阵清风吹过，簇拥着她的青草顿时压低了腰，轻轻地挠着她的脸颊与手臂。

许是觉得有些痒了，少女唇边忽而勾勒出浅浅的笑容。

望着那笑容，唐恩一时间沉默了。

被这河流、青草、花朵、阳光、古树所包围着，面容恬淡的少女，正是之前那名在异化魔兽的袭击下受了重伤，最终身亡的木精灵少女米菈。

可是，问题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名为翡翠的梦境之中？

“是我让招引鸟去接引她的灵魂的——事实上，不止是她，所有在雾雨迷环中死亡的木精灵，我都会让招引鸟去把他们的灵魂接引到翡翠梦境之中。”

翠丽丝语气轻柔，好似风温柔地拂过唐恩的心底：“虽然我掌握着生命的法则，但生与死皆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哪怕是我，也无法违背。我不能给予他们活着的可能，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在他们进入往生之河轮回之前，以翡翠梦境的力量帮助他们弥补过往的遗憾，让他们能在安详之中走向死亡。”

“法则代行人无法轻易接触凡人，但如果是灵魂的话，却又另当别论。我大概算是钻了个空子吧，再逾越的话，就会被阿斯提普大人发现。”

“你认识的那位木精灵小姑娘，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招引鸟，从来不是带来死亡的不祥之鸟；而我，也会尽自己的所能去保护他们。”

“毕竟，他们以神明之礼供奉我的话，我也不能让他们对我失望。”

“可以的话，你回去之后，请帮我向她带一句话，就说——”

她顿了顿，而后转过身去：“你们的神明，从未放弃过你们。”

光芒之中，唐恩的身躯逐渐变得虚幻。

他望着翠丽丝的背影，看不见少女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自然也不知道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只能缓缓点头：

“我答应你。”

这无关契约，无关信念，甚至无关法则代行人的身份。

仅仅只是个承诺罢了。

为了把神明的真相带给他人而做出的一个承诺。

少年的身影最终消失，原地只留下翠丽丝一个人。

在他走后，少女缓缓抬起头，望向澄澈如洗的青空。

人世如此美好，死亡便是最大的恐惧。

这是无法掩盖的事实。

哪怕自己是神明，也只能将其美化而已。

逝去的灵魂，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的。

“对吗，沐？”

她呢喃着，伸出手，想握住什么。

好像握住了金色璀璨的阳光，但就在不经意间，阳光却从指缝间溜走了。

张开手，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