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再度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神奇的秘境，广袤的原始森林朝着远方延伸而去，清澈的溪流流淌在森林间，发出潺潺的流水声，地面上青草织就绿色的锦缎，不知名的野花在清风中摇曳着，芳香往远方传递而去。

林中不时传来鸟儿清脆的鸣叫声，金色的阳光自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草地上投射出片片光斑，景象静谧而美好，但唐恩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虚幻。

好像，眼前美丽的景象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便会消失无踪。

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那苏醒的魔王，吞噬万物的【虚无】，以及走向破灭的世界……因为少女的选择，那个千年之后的传说，最终还是在他的面前上演，令他为之黯然。

是因为自己没有改变什么，所以历史才会依旧如此吗？

他眼中闪过不知是何意味的神情，缓缓走到溪边，蹲下，却从清澈的溪水之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庞——黑发黑眸，面容清秀的少年，那对尖尖的耳朵已恢复了正常，和一般的人类没什么区别。

他又变回来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心中疑惑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却也陌生的少女声音：“醒过来了吗？”

他猛地转过头，便看到，翠发长达脚踝的木精灵少女身着绿叶编织的服饰，正坐在树枝上静静地望着他，那双碧绿宛如翡翠的眼眸中倒映出少年此刻惊讶的神情。

“翠丽丝！？”

他失声。

眼前的木精灵少女，分明就和记忆中的翠丽丝一模一样！

不，还是有所差别的——记忆中的翠丽丝有着艾娜的脸庞，而眼前的少女其面容却更加美丽，五官精致，一笔一画都好似精雕细琢，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那么，她……到底是不是翠丽丝？

唐恩迷茫了，而木精灵少女却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翠丽丝。”

“是你记忆中的那个翠丽丝，只是，某些地方有所差别罢了。”

“这也是为了避免你迷失在翡翠梦境中所做的调整。”

唐恩闻言，顿时皱眉：“翡翠梦境？”

“就是你现在所处的地方，所有精灵梦境汇聚之地。”自称翠丽丝的少女解释道：“是我在接受法则代行人身份之后，从翡翠贝迪珞珈那里一并继承的、可以说是……他的遗产吧。”

翡翠贝迪珞珈，精灵族生命之源，太古生命树……他的遗产？

自己身为“沐”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个梦吗？

结合少女口中所说的法则代行人，唐恩愈发觉得事情扑朔迷离，但他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想弄明白。

“如果你是翠丽丝，那么，我，是沐吗？”

他很认真地问道。

少女沉默了一会，忽而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你是唐恩。”

“那沐呢？”

“他死了。”

笑容于是带上了些许隐约的哀伤。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意料，却也好像在情理之中。

可能，这就是命运。

“抱歉。”

唐恩轻声道。

“没什么，毕竟，我早就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翠丽丝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你应该很疑惑吧，到目前为止所经历的一切，现在，我可以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你。”

“你身为沐所经历的那一切，是我让你在翡翠梦境之中所做的一个梦。当然，于你而言，那只是一个梦，但对我来说，那却是一千多年前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走到小溪边，缓缓伸出手，掬起一捧溪水，又看着溪水从手指的缝隙间流走，重新回到了溪流之中。

“就和掌心里的水一样，那是一场，你只能望着，却永远抓不住的梦。”

她轻声道，声音缥缈，好似微风，不可捕捉。

“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恩不解地问道。

如果那些都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么，这对于翠丽丝来说应该是很痛苦的事情吧？可是，为什么她还要让唐恩做这样一个梦，让自己又一次触碰到这些苦痛的回忆呢？

“因为有些事，不是你想遗忘就能遗忘的，更何况，我也从未想过遗忘沐。”

她微微扭头，碧绿色的眼眸落在唐恩身上：“当然，对你来说，可能那个理由最好还是……契约吧？”

契约？

唐恩神情微动，恍惚间想起了什么：“天秤的魔女？”

那日，告死鸟所化的黑白巨鹰将他丢入神树的树冠之中后，他朦胧模糊之间便听到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与他签订了契约。后来落入梦境时，这段记忆被若有若无地遗忘了，直到现在才重新回想起来。

“魔女吗？”

翠丽丝听到这个字眼，笑了：“对你们凡人来说，或许如此吧。”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法则代行人而言，她可是公正法则的代行人。”

虽然，因为心底的执念，现在所做的事情，和法则代行人应该做的事情完全不相符合。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

眉，这已经是他醒来后第二次听到法则代行人这个词语了，可是，他却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翠丽丝看出他的疑惑，开口解释道：“法则代行人顾名思义，就是秩序世界执掌相应法则的人，他们负责维护世界秩序的运转，因法则加持而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与无穷无尽的寿命，但作为代价却无法随意干涉现世。不然的话，就会引起巨大的混乱，甚至让混沌趁虚而入。”

“所以，有的时候，面对某些事情，不是我们不想出面，而是不能出面。”

她的话似有所指。

唐恩一下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道：“我——沐和你所遭遇的那只会把所有事物都吞噬的恐怖生物，也是混沌带来的吗？”翠丽丝点了点头：“那是名为【虚无】的天灾，我知道，在现世之中，凡人会把天灾和拥有强大力量的法则代行人混淆，但实际上，我们法则代行人的使命之一也是与天灾抗衡。”

“天灾是属于魔王力量的一部分，放任不管的话，会给秩序世界带来极大的危害，如果让魔王重新收回了这部分力量，那么，秩序世界更是岌岌可危。为此，大部分法则代行人都会以对抗天灾为主要的任务，就比如我，我将【虚无】的天灾镇压在翡翠梦境之中，到现在为止已经一千多年了。”

“如果被它重新挣脱束缚，回到现世，我们这些法则代行人受规则限制无法出手对付它，仅凭凡人的力量又不足以与它对抗。到那个时候，一定会是一场更加恐怖的灾难与浩劫。”

“当然，有的时候，它的力量也会逸散出去，带来一部分危害，到那个时候，就只能依靠现世的凡人种族自己解决了。”

翠丽丝的解释为唐恩解答了很多之前的疑惑，比如为何雾雨迷环明明没有魔王军活动的迹象却还是出现了异化魔兽，只因为名为【虚无】的天灾被镇压在这里，它是魔王的一部分，力量强大，哪怕只是逸散出一小部分，也足以感染那些强大的猛兽了。

又比如，为何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总是不愿意出手对抗魔王军——不是他们太过高傲，将凡人视作蝼蚁，对他们的挣扎反抗报以冷漠的态度，而是他们也有自己的任务与使命。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的话，凡人们对抗魔王军的过程，恐怕会更加艰难，乃至于无法看到一点希望吧？

毕竟，所谓的天灾实在是太恐怖了，绝非血之魔将这种层次的魔族可以媲美的。

“抱歉。”

唐恩低头，为自己之前对于这些神明——或者说，法则代行人——的偏见而道歉。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同样战斗着，而他仅仅因为肉眼看不到便否定了这一切，甚至心生不满，这种心理实在太过狭隘，以至于唐恩感到无比羞愧。

说实话，如果现在翠丽丝因此狠狠地责骂他的话，他也是无话可说的，然而并没有，后者仅仅是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你也用不着如此，虽然大部分法则代行人都还在为了秩序而战斗，但那也仅仅是为了秩序而已，无关凡人种族的生死存亡。”

“看上去很残酷，但事实如此，对于我们来说，秩序的运转，是比任何凡人种族的兴衰都要重要的事情。”

“当然，也有一些法则代行人，所做的选择截然相反。”

翠丽丝说道。

让唐恩微愣，随后，好似想起了什么，口中，第二次说出了那个名号。

那个我行我素，行事乖张，让人完全看不出有半点为了秩序世界考虑的样子，并也因此，一直都被凡人所畏惧着的少女——

“天秤的……魔女？”

翠丽丝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倒不如说，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冬妮娅的执念，可要比我更加深厚，对于执念的追求，也要比我更加执着。”

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少女仰起头，金色的阳光洒落眸中，照耀眼瞳灿烂无比：“如果说，我等待了一千多年，只是为了等待一个机会的话，那么，冬妮娅可以说是，一千多年来，始终在主动寻找机会。”

“而你，就是她的那个机会。”

唐恩顿时怔住了。

自己是天秤魔女的机会？

他想起了那个契约，那个他一直不明白有何意义的契约。

现在，好像忽然明白了。

与其说唐恩是天秤魔女的机会，倒不如说，唐恩的灵魂，才是她的机会。

因此，她才会那么执着于获取唐恩的灵魂，甚至不惜出手帮助他淬炼灵魂，以求达到更高的境界。

对于她而言，越是纯粹强大的灵魂，就越是完美。

可是，如果说翠丽丝的执念是沐的话，那么，天秤魔女的执念又会是什么呢？

他愣愣的，耳畔，翠丽丝的声音宛如一阵风，温柔地拂过。

话语声很快被撕碎，在名为翡翠的梦境中消逝得一干二净。

但也如刀锋，在少年心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大部分法则代行人，都是为了秩序而存在的，所以，也会为了秩序而战斗。”

“但如果你去问冬妮娅的话，她一定会这样回答你——”

“我，只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