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见到一名翠发的少女在与强大的天灾战斗，他望着少女的背影，觉得她孤单无比。好像有一千年的光阴，在她身上转瞬流逝。

那翠发少女回过头来，对他说了什么。

可惜，她回头的那一瞬间，少年却失去了意识。

身躯堕入了永不见光的绝望深渊，连同思念，一起被吞噬。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夜色深沉，夜空中有寂寥的星辰，闪烁稀疏的光芒。

好像，不知不觉之时，一个梦境，跨越了很久的时间。

银月露娜洒下跨越千年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清冷如霜。

少年似乎也因为这月光而感受到了几分寒意，不知怎的，打了个寒颤。

自己所做的梦，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到底是以唐恩的身份去做的这个梦，亦或是以沐的身份呢？

少年思绪驳杂，难以入睡，索性起身，离开房间，沿着清冷的月光行走在夜色中，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居然走到了村子的中央。千年后的这里，本该有一棵古老的神树，但此时自然没有。

唐恩望着村子中央那块空地的时候，有一瞬间忽然愣住了。

他看到，一棵大树生长在那块空地上，虽然比起森林里的参天古树来说它的高度要矮很多，但十几米的树高也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就，而唐恩居然完全忘记了这里究竟是何时出现这颗大树的。

唐恩看着这棵树，忽然想起了招引鸟。

如果招引鸟是一千年后告死鸟的前身，那么，这棵树是否也算一千年后那棵神树的前身呢？

他想着，缓缓走上前，把手放在树干上，抚摸着那褐色的粗糙树皮，好似听到了这棵树的心声。

传说中，木精灵可以聆听动物和森林的声音，但是，也只是个传说而已。

并非所有传说都是真实，在流逝过去的岁月中，这些传说或多或少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改变，诸如所谓的告死鸟以及神树。

要怎么，才能看到一切传说的真相呢？

唐恩一直都在思索这个问题，却始终没能得到答案。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唐恩转过头，却看到，翠丽丝正赤着脚丫子朝他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她肩膀上，那只被她饲养的招引鸟站着，黑白二色眼眸显得有些古怪。

“呜哇……沐，这么晚了，你在干嘛啊？”

翠丽丝打了个哈欠，声音有气无力。

唐恩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这些年的变化。

高挑窈窕的身材，和唐恩印象中那个名为艾娜的少女几乎一模一样的精致容颜，如瀑布披散而下直抵脚踝的翠色长发，以及碧绿色犹如翡翠的眼眸……美丽动人的少女站立在夜色中，银色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她身上，衬得她整个人的气质优雅高贵，宛如月中走出来的精灵，令人心动。

此夜，距离唐恩决定成为沐，已经过去五年，而翠丽丝，也从一名小小的木精灵小女孩长成了一个美丽动人的木精灵少女。

这五年过来的时间总会让唐恩有种恍惚的感觉，从一开始的烦躁、沉默、无奈、不甘再到最后的默认、接受乃至忽略，他几乎彻底熟悉了自己身为沐的生活，甚至在想起那个名为唐恩的少年的经历时，会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他本来就是沐，而唐恩所经历的那一切，才是他的一场梦。

这非同一般的经历在他脑海中塑造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一个是坚信自己还存在的唐恩，另一个却是“沐”——不是原本的那个沐，而是唐恩所要成为的“沐”。

在多数情况下，尤其是面对翠丽丝的时候，是“沐”的人格在行事，而唐恩的人格却一直在脑海的深处对一切冷眼旁观。他从未有主动争抢过身体控制权的意图，只是单纯地看着唐恩所扮演的“沐”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交际。他的存在感很稀薄，以至于唐恩会经常性地遗忘他，最终产生了那不过是一场梦的错觉。

只有在看到翠丽丝和艾娜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时，他会恍然回过神来，没有彻底遗失自己的过往。

可是，终究还是有过那么一时半会的迷惘。

何为人梦，人梦何为？

“沐，你在想什么？”

翠丽丝来到唐恩面前，看见他的手放在树上，于是挑了挑眉，兴致勃勃地猜测道：“你在想这棵树怎么来的，对不对？”

唐恩点了点头。

“果然！”

少女顿时很得意地挺了挺胸：“只要是沐想的，我都能猜得到！”

如果你眼前的沐还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沐的话，那么，你的确可以做到这一点。

可惜的是，命运总不让人开心。

唐恩没有说什么，依旧默默地盯着眼前的大树。

翠丽丝见唐恩对树的兴趣居然比对自己的兴趣还大，顿时不满地噘起了嘴：“一棵树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说到这里，她似是心虚一般，瞥了唐恩一眼，声音变得微弱：“虽然……是村里的老人们为了祭祀仪式而种的仪式之树啦。”

虽然微弱，但唐恩还是听到了，于是扭头：“仪式之树？”

“嗯。”翠丽丝重重地点了点头：“成年礼的祭祀仪式，就在明天……沐你不会是忘了吧？”

她用狐疑的眼神望着唐恩。

唐恩没有反驳，因为他确实是忘了。

直到如今，才恍然想起，原来，明天就是他和翠丽丝的成年礼了。

准确来说，是沐和翠丽丝的成年礼。虽说精灵的寿命一般是在一百五十岁左右，但成年的标准却和人类一样，都是十八岁成年。在精灵族的传统之中，成年礼会举行祭祀仪式，仪式通常是在树下举行，据说这种仪式可以让木精灵在一瞬间聆听到来自太古生命树翡翠贝迪珞珈的声音，从而让他们的灵魂因此而升华，变得更加强大坚韧。

迪珞珈是所有精灵族的起源，据说是在世界被创造之后不久便诞生的第一棵树，也被称为太古生命树。如果说神树是雾雨迷环中木精灵一族的传说与信仰的话，那么，翡翠贝迪珞珈便是整个精灵族的信仰，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唯有在翡翠贝迪珞珈的见证下，精灵们才敢说自己已经成年，可以从被森林庇佑者的身份转变为庇佑森林者的身份。

但唐恩有些担心，因为他现在的灵魂并非是原先的木精灵沐的灵魂，而是身为人类的唐恩的灵魂。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祭祀仪式上得到翡翠贝迪珞珈的认可，从而顺利完成仪式。

这种担忧被翠丽丝看成是发呆的表现，她顿时很不满，鼓起腮帮子，戳了戳唐恩的手臂：“还不是沐你整天都在想着练剑，所以才没有注意到这个。”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成年礼，居然被你忽略了！”

“难道你不知道吗，只有完成成年礼，我们才可以……唔、才可以……”

说到这里，她忽然变得扭捏起来，脸颊上飘起一抹红霞，目光游移不定，不敢直视唐恩的目光。

以少女的性格，似乎不大可能出现那么害羞的表现。

唐恩一开始还很疑惑，思考了一会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根据精灵一族的传统，只有成年了，才有资格谈婚论嫁，翠丽丝所纠结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后者姿态扭捏，手指不安地绞动着，脸上的红晕逐渐变得比月光还醒目。

“那、那个……沐，”她有些不安地仰起头，眼中既有期待，也有几分怯弱：“你……会娶我的，对吗？”

话音落下，夜风吹过，枝叶婆娑，沙沙作响。

古怪而暧昧的气氛，在两个人之中流淌，逐渐酝酿出一种神秘的味道，好像放得太久的果酒，淡淡的酸楚隐藏在表面的清甜之下。

唐恩缓缓点了点头：“嗯。”

会娶的。

如果他是沐的话，他会愿意和翠丽丝在一起的。

而他现在，就是沐。

翠丽丝的眼眸逐渐睁大，脸上惊讶与喜悦的神情交织在一起，最终变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嗯！”

她心情陡然变得很好，居然赤着脚丫子在一片清辉之中蹦蹦跳跳，最后，走到了月光最为密集的一处，沐浴着清冷如霜的银光，缓缓取下挂在腰间的长笛。

那是五年前唐恩为了完成沐的愿望而送给翠丽丝的长笛，翠丽丝原本不会吹笛子，却因为这个专门跑去练习。到了如今，已经可以吹得很好了。在唐恩口中只能发出声音的长笛，在她口中却能流泻出美妙的乐曲。

“要好好听哦！”

翠丽丝轻轻举起长笛，横在唇边，月光洒下，一瞬间，她宛如月的女神，如此优雅，美丽动人。

有悠扬的笛音散发，如流水一般缓缓流淌开来，流入到了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连没有被月光照耀到的地方也是如此。这笛音汇聚在一起，是一首悦耳动听的乐曲，宛如少女在耳畔低声细语，述说着她的情意，让每一个听到的人，哪怕犹在睡梦之中，唇边都会不经意勾勒出浅浅的笑容。

顺着夜风飘向远方的笛音是少女的情思，是她最纯真的渴望与追求，而唐恩静静地聆听着这宛如泉响，毫无杂质的笛音，思绪不经意间飘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朦胧模糊之中，他好像看到了一棵古老高大，直参云天的神树，在神树的树枝上，黑白二色的告死鸟站立，注视着他的存在。

少年恍然惊醒，却看到了同样的景象，黑白二色的鸟儿，从翠丽丝肩上飞起，缓缓飞向他身后的大树，最后，停在了树枝上。

笛音在侧，悦耳悠扬。

一切恍惚，早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