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几天，唐恩继续和轲在森林中寻找着事情的线索，但依旧如之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找到。黑白色的告死鸟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只是，唐恩每次望着村子中央那棵古老高大的神树时，却总是会觉得，那双黑白色的眼眸，依旧在无法望见的虚空中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冥冥之中，他预料到了，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第七天的晚上，唐恩站在窗边默默眺望着夜色。明天，他和轲便要离开雾雨迷环，这几天的搜寻一无所获，如今的唯一能够指望的，只有那位长老了。毕竟，他曾经对自己说过，让自己将要离去的时候再去找他，而明天显然就是这样的时刻。

他会从那位长老那里知道什么，得到什么，都还是个未知数。

眼前夜色幽深如水，唐恩默默望着，目光深邃。忽而，耳畔传来了细微的响声，他下意识扭过头，目光一瞬间聚焦在了声音传来的那一处，霎时望见，一只黑白色的鸟儿，扑扇着羽翼，停留在半空中，正用那双黑白色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

告死鸟！

唐恩瞳孔略微收缩，身躯微伏，右手放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忽然出现的告死鸟，做好了随时出剑战斗的准备。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只告死鸟似乎并没有恶意，也不像之前一样，只是停留了一刻然后便立即消失。它静静地望着唐恩，身躯竟缓缓朝他靠近。

这是……

唐恩神情微动，放在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开。

他放下了警惕，看着黑白色的告死鸟靠近自己，最终，盘旋在窗外，不肯再靠近。

“……”

沉默了一会后，唐恩缓缓打开门，走到屋外，朝着那只告死鸟伸出手。

几乎没有犹豫地，那只告死鸟扑扇羽翼，朝他飞来，然后，停在了他的手掌。

居然，真的过来了？

唐恩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只看上去如此古怪神秘的鸟，从这种距离去看的话，传说中的告死鸟也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小鸟。它站在唐恩的手掌上，用喙整理着身上和双翼的羽毛，察觉到唐恩一直在盯着它看后，又歪了歪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黑白二色对比分明的眼眸显得如此灵性生动。

这只鸟，究竟想干什么？

对于告死鸟如此坦然亲近的态度，唐恩有点疑惑。

他并未从眼前的鸟儿身上感受到什么奇特神秘的力量。

似乎，不太对劲？

唐恩眉头微微皱起，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掌心里的告死鸟终于有了动作。它似乎很不满唐恩一直盯着它看的举动，扑扇了一下羽翼，然后张开小小的鸟嘴。

“嘎——”

古怪沙哑却又震耳欲聋的声音顿时穿入唐恩耳中，这声音甚至比雷鸣还要响亮，让人难以相信是从这样一只小小的鸟儿口中发出来的。唐恩猝不及防之下听到这沙哑难听的鸣叫声，身躯竟好似被雷电击中一般，一下子变得麻痹，无法动弹。脑海中混沌一片，只有这古怪的鸣叫声在不断回响。

下一刻，告死鸟飞离唐恩的手掌，飞到半空中，身躯骤然膨胀，竟一下子变成了一只翼展足有四五米，有着黑白二色羽毛，目光冷然的神骏巨鹰。它拍击着巨大的羽翼，掀起一阵阵狂风，随后，两只锋锐的爪子朝着唐恩抓去，一下子扣住了他的两只手臂。唐恩下意识想要反抗，但被掀起来的狂风却卷起强大的风压，压制着他的身躯，让他寸步难行，毫无反抗的余地。

奇怪的是，明明鸟鸣声如此刺耳，而狂风呼啸的动静又如此剧烈，但始终没有人发现外面的情况，好像他们都沉在了梦乡之中，无法醒来。

“唳！！！”

黑白巨鹰抓住唐恩的双手后，又发出一声嘹亮高亢的鹰啼，随后拍击着羽翼，带着唐恩飞起，升入高空。唐恩的身躯随着巨鹰羽翼的拍击而逐渐爬升，村子的全貌渐渐被他收入眼中，最终，他眼前出现了一棵古老高大的巨树，树高参天，树干粗壮，一根根树枝纵横交错在半空中，绿叶生长其上，蔓延覆压数百米，放眼望去，黑夜中吹息着枝叶的波浪。

唯有在高空中，唐恩才真正感受到这棵神树的古老与神圣。

这是在千年的孕育中才诞生的奇迹。

黑白巨鹰带着唐恩一直往神树的最顶部飞去，狂风呼啸着拍打在唐恩脸上，让他感觉如利刃刮过，一片生疼。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十几分钟，也有可能是半个小时，他终于看到了神树的树冠。随后，巨鹰一声嘹亮鹰啼，双翼猛地一振，带着他直接从树冠浓密茂盛的枝干绿叶中冲了上去，彻底来到了神树的顶部。

此时，他身周已全都是乳白色的迷雾，而身下便是被迷雾包裹的雾雨迷环。古老的神树坐落在雾雨迷环的最中央，延伸出去的枝干与绿叶蔓延到了雾雨迷环的任何一个角落，它的树冠广袤无比，几乎让整个雾雨迷环都处在了它的笼罩之下。

唐恩愣愣地看着身下的神树，依稀记得，村子里的那棵神树虽然也高大无比，但貌似只笼罩着木精灵的村子，绝对没有整个雾雨迷环那么大。

或许，眼前他看到的，其实才是真正的神树？

他心中突兀闪过这样的想法。然而，还没等他深入思考，抓着他的黑白巨鹰便一声鹰啼，松开了爪子。顿时，唐恩的身躯宛如从天而降的流星，直直地往着身下神树的树冠坠落而去，一瞬间，少年便坠入了枝叶的海洋之中，身边是不断掠过的、繁茂的绿叶。他尚未来得及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后脑就好像撞到了什么硬物似的，整个人昏昏沉沉，意识陷入了模糊。

恍惚之中，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说道——

“……人类，根据等价交换的原则，你必须帮……找回她遗落的信物，而作为代价，她也会帮你治愈灵魂的创伤……那么，你同意，或是拒绝？”

那个声音似乎省略了什么关键的信息，比如，作为契约对象的，另一个人的名字。

但是，唐恩这个时候脑海混沌一片，好多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同时在他耳边呢喃着“同意或是拒绝”的话语，让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烦躁与痛楚。

“我同意！”

为了免受这些声音的骚扰，唐恩下意识大喊道。

于是，下一秒，所有声音都归于同一。

“那么，以莱铂洛的名义，契约成立。”

眼前浮现出一杆黄金天秤的影子，似乎有两道光芒从天秤中飞出，一道飞向虚空，而另一道则飞到了唐恩的体内。

那声音消失，一切归于寂静，这个时候，因为后脑撞击硬物而产生的痛楚也如潮水一般，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让唐恩的意识一下子彻底昏死过去。

昏死之前，他依稀看到，那棵古老高大的神树正以极快的速度缩小，在数秒内跨越了千年的光阴，最终，似乎变为了……一个朦胧模糊的少女的身影。

* * *

神树秘境内，银发红瞳的魔女再度出现，手中托着一杆小巧精致的黄金天秤。此时，天秤犹在散发莹莹璀璨的金色光芒，显然刚刚签订过契约。

魔女的对面，翠发的少女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有点好奇：“这样，我也算是成了契约的一方吧？”

“这种感觉，还挺奇怪的。”

法则代行人后，第一次与凡人产生交集，居然是因为契约的形式吗？”

“呵。”

她轻笑了一声。

银发红瞳的魔女面无表情：“要记住，翠丽丝，你只能与他签订契约罢了，与其他凡人接触的话，依旧会打破禁忌。”

“我知道，冬妮娅，但还是谢谢你。”翠发少女很真诚地道谢：“如果不是你先打破了禁忌的话，恐怕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勇气去做这件事。”

身为法则的代行人，最大的禁忌便是干涉凡世接触凡人，一旦这么做了，就会受到严重的惩罚，譬如五首龙神艾洛欧，因为曾经与名为莱特利亚的凡人接触，还传授给凡人要素的力量，极大干涉了凡世的秩序，现在还被秩序的锁链锁在神山上，连一时半刻的自由都无法做到。

已经因为法则代行人这个身份失去过重要事物的她，不愿意连仅有的有限的自由也一并失去。所以，那个愿望才会一直封存千年，无法完成。

幸好，冬妮娅和那名为唐恩的少年签订了契约，在自己打破禁忌的同时，也让那名少年成为了半脱离凡世的特殊存在，因而，像她这样的法则代行人才有机会去接触他，让他帮助自己完成心愿。

“真的很感谢你，冬妮娅。”

翠丽丝再度道谢。

“没什么，我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让他接触越多的法则代行人，他的灵魂就会越熟悉法则代行人的存在，最终要成为法则代行人的话，也会容易很多。”

冬妮娅说着，转过身去：“反正，阿斯提普大人如果想惩罚的话，只能惩罚我。”

“我并不害怕什么惩罚，我所畏惧所憎恨的，从头到尾，只有自己。”

“所以，如果能摆脱自己，我会不择手段。”

“我是天秤的魔女，是天灾，而非你和艾洛欧这样的，法则的神明。”

“我只为了自己而活。”

“就是这样。”

说罢，她的身影逐渐淡化，最终消失。

望着眼前的空荡，翠丽丝沉默了一会，忽而长叹一声。

“冬妮娅，你还真是……执着啊。”

“如果我能有你一半的执着，或许，也不用等到现在吧？”

她苦笑了一声，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所谓的只为自己而活，有的时候，并非只是一句自私的话语。

也有可能，是为了不连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