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1066年12月25日。

距离唐恩苏醒已经过去两天了，冬季带着漫天的飘雪降临，向这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如果是以往的话，无论哪个城市应该都已经在准备迎接新年的新生祭了，但是，由于魔王军的苏醒，大陆陷入混乱，这些庆典暂时也不会举办，这多少让唐恩有些遗憾。

其实，在这样压抑的情况下，举办一两次欢乐的庆典，未必不能激起人们乐观积极的心态，让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只是，经历了魔王军攻城的伦达城，破败不堪，难民问题和重建问题像是两座大山压在了所有人心头，让他们无暇他顾。

唐恩不是什么优秀的政治家，这种事情也轮不到他操心，所以，这两天来，他一直都是以伤员的身份待在城主府的房间内养伤，同时，也在做一件于他而言意义非凡的事情。

靠坐在床上的唐恩轻轻合上书本，吐出一口气。

床头边的桌子上，摆满了书籍。

唐恩并不喜欢读书，不知道应该说是天性，还是源于少年习剑时特蕾西亚对他的“强迫”与“束缚”。少女总是希望他能多看一点书，并从书本中找到力量的源泉，但唐恩对此并不感兴趣，且是很长一段时间的不感兴趣。

不过，不知为何，他最近又开始读书了，很认真很仔细地，一本一本地阅读着，甚至比他学剑的时候更加认真。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所阅读的书籍，是让艾丽莎去跟城主府的书库借的，因为对方是唐恩，所以拜尔森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些书籍毫无例外都是关于勇者的书籍，从历史记载到诗歌小说，各种各样的都有。

唐恩想从这些书里得到一些启示，从而印证心中的某个猜想。如果那个猜想能得到印证，那么，他以后的整个道路，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看来，他最终还是印证了那个猜想。

只是结果是好是坏，谁也无法说清楚。

少年将书本放到桌上，掀开被子，走下床，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他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不过，那只是身体表面的伤势而已。如果他想尝试使用要素的话，灵魂就会传来一阵阵剧痛。唐恩猜测，这应该是与血之魔将战斗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地透支身体的潜力，在要素枯竭的情况下依旧爆发所导致的后遗症。

顺手抓起长剑米斯特里尔，挂在腰间。五六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与剑同行的日子，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要去哪里，身旁总要有剑，似乎只有剑在身侧，才能令他感到安心。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执念。

就在此时，唐恩忽然眉头一皱，感受到虚空之中，有一道视线遥遥落在了自己腰间的长剑上。那道视线像剑一般凌厉，又如雪一样寒冽，让唐恩感到有一阵阵冰寒笼罩着自己。

“……”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天秤的魔女……阁下？”

尽管对方只是为了他的灵魂，但毕竟给予了他力量去保护同伴，出于感激，唐恩还是使用了敬称。

一阵寂静，窗外雪花飘飘，白蒙蒙一片，建筑的轮廓在飘雪中勾勒，隐约模糊。

没有得到回应，唐恩却也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冲着窗外微微点头，算是致意，然后便向房外走去。

虽然没有看到，但他似乎很肯定，天秤的魔女此刻就在窥探着他。

这让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某些事，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这位传说中的魔女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止是为了窥探他那么简单。

果然，当他把手放到门把上的时候，身后，封闭的房间内忽然刮起了呼啸的狂风，雪花顺着狂风飞出，在房间内飘落。唐恩回过头，便见那位银发红瞳，身着黑色长裙的天秤魔女正迈着优雅的步伐，自呼啸的狂风与飘飞的雪花之中走出来，她的左手手掌上托着一杆小巧精致的黄金天秤，看上去神圣而高贵。

这位魔女阁下出现的一瞬间，周围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凝固了，狂风与雪花僵在了半空中，因为突起的狂风而翻飞的书页也同样凝滞，房间内唯一还能自由行动的，似乎就只剩下唐恩和他对面的魔女了。

银发红瞳的魔女并未刻意散发她的气势，但唐恩面对着她的时候，依旧感觉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压制着，由内到外，不仅身体，连心脏的跳动和口鼻的呼吸都变得迟缓了许多。

在这样强大的气势面前，如果魔女想下杀手，唐恩连反击都做不到。

幸好，她神情目光虽然淡漠，但情绪看上去还算平静，似乎并不是过来找茬的。

就在唐恩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与他面对面，看似面无表情的天秤魔女心中却有些许震惊。

眼前弱小的人类，居然可以察觉到她的存在吗？

虽然她并没有很刻意地隐藏自己，但作为法则代行人的她得到这个世界法则的庇佑，无论做什么都会因法则的加持而变得完美无缺。按道理来说，名为唐恩的少年是没有可能发现自己的存在的。

除非……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异色。

第二次升华，已经让他开始接触世界的法则了吗？

虽然无法利用，但对法则的感知程度却达到了很敏锐的地步，因此，才能发现自己的存在。

而言，这绝对是一件好事，因为，她已经与少年签订了契约，获得了他死后的灵魂。如果是以前的她的话，绝对会马上利用契约的漏洞，用各种方式将少年逼入死地，从而完成契约——就像她与贝尔洛克签订契约，让他去对唐恩动手一样——但是，当看到少年的灵魂在坚韧不屈之中完成了第二次的升华的时候，她忽然间又改变了想法。

或许，这名为唐恩的少年，还有更多的利用价值。

这么想着，她微微仰起头，身躯浮起，于半空中俯瞰着唐恩，刚要开口，却见眼前的人类少年低头，说道：“感谢您之前的帮助，天秤的魔女阁下。”

“帮助？”

天秤的魔女闻言，顿时皱眉：“凡人，你所言何事？”

她声音冷冽，语气淡漠。

唐恩没有在意她的态度，轻声开口回道：“之前我与血之魔将战斗的时候，是因为阁下的帮助，我才能活下来。”

虽然没有证据，但每当他倒下时从体内涌现出的那股新的力量，分明就带着天秤魔女的气息，如果没有这股力量帮助的话，他绝不可能坚持到杰斯特的爆发，更不要说是等到特蕾西亚及时赶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秤的魔女确实救了他一命。

“嚯？”

天秤的魔女挑眉：“我不过是为了你的灵魂罢了。”

掩饰自己的目的，如果不是看到唐恩的灵魂有第二次升华的可能，她怎么会打破禁忌用自己的力量去让唐恩坚持下来呢？在她看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帮助。

她从来不会帮助别人，对于像唐恩这样弱小的人类，她唯一与之接触的理由不过是利用二字罢了。

然而，唐恩却笑了：“尽管如此——”

“我也很感谢您。”

他真心诚意地开口道。

唐恩从不认为世界上有无私的援助，更何况对方是以契约著称的天秤魔女。现在，她直接挑明了自己出手的理由，反而更让唐恩感到安心。

帮助便是帮助，不会因为其初衷而改变性质，只要确实帮到了自己，那么，唐恩就有了必须道谢的理由。对于少年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对天秤魔女而言却显得难以理解。

真是……奇怪的人类。

只是基于等价交换原则而给予的帮助，也能让他如此重视吗？

天秤的魔女有理由相信，唐恩已经知道了是自己让贝尔洛克去找他麻烦的，但他却丝毫没有提及。

如果她去询问的话，说不定会得到对方“虽然如此，但也是因为你的契约，他才没能继续潜伏下去，避免了对伦达城造成更大的威胁”这样的答案。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少年的这种想法，只能说，或许他真的有些特别。

并且……“愚蠢。”

魔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计较，因为她今天过来还有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也是对唐恩的利用价值的一次测试，关系到很多与她一样不可明说之存在的测试。

如果，如果他确实能以自己强大而纯粹的灵魂，帮助翠丽丝解决那个千年来一直困扰着她的难题的话，那就证明他的确可以做到很多事情，证明这个灵魂确实有跳出命运的能力，而自己，也能借此摆脱千年的束缚。

这是一次反抗，对阿斯提普大人、对不公平的命运、乃至对以前那个天真的自己的反抗！

天秤的魔女想到这里，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期待，但却没有表露出来，依旧面无表情，语气淡漠：“凡人啊——”

“你是否能感受到，隐藏于自己灵魂深处的邪恶力量？”

唐恩闻言，顿时愣住。

他身躯上的伤势，确实已经恢复。但灵魂上，却因为那一天过度使用力量而遭受了严重的创伤。

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可是，天秤的魔女此时忽然提起这个，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他望着眼前的魔女，却见黑色裙摆微微扬起，她身后，有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天地一片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