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达城被血之魔将率领的魔王军围攻时，小姐正在觉醒山，等待圣女觉醒仪式的到来。但是，她感受到了强大的混沌气息，并且，看见了你战斗的身影。为了拯救危急之中的伦达，她在龙神大人的帮助下跨越了数千里的距离，来到战场上，将你从血之魔将手中救下，并且还将后者打成重伤，狼狈逃窜。”

“血之魔将逃离后，小姐又协助伦达的守军击退了群龙无首的魔王军，经过几天的苦战，最终等到了觉醒山援军的到来。虽然伦达城大半城区已被毁坏，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房间内，卡尔给唐恩讲述着那天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唐恩静静听着，等卡尔讲完后，忽然深深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他脸上浮现出不知是无奈还是苦涩的笑容。

又和血壤森林那一次一样，被她救了。

在自己将被血之魔将击杀的时候，她却已经能和后者正面对抗，甚至将其打成重伤。

这种实力上有如天渊的鸿沟，让少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自己拼命想追赶她的脚步，甚至不惜以灵魂为代价与魔女签订契约换取力量，但最后依旧只能仰望她的背影。

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目光惆怅惘然。

卡尔看出了他的失落，但却没有出声安慰。

这种事情，旁人看得清，却不能说破，只能让他们自己去揣摩。

唐恩并没有失落太久，因为卡尔还在旁边看着，所以他很快打起了精神。

“那么，特蕾西亚呢？她……还在这里吗？”

唐恩的语气，隐隐有几分期待，却也有几分畏怯。

期待是因为他很想见到那名阔别许久的少女，想看看她是不是还如以前一样开朗大方，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而畏怯却是因为，他不敢肯定自己还能否鼓起勇气去直视特蕾西亚的笑容，而特蕾西亚见到这么狼狈的自己，又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两个人，好像已经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在他意味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卡尔开口，回答道：“血之魔将重伤逃窜，往白夜国的方向逃去，小姐在解决了伦达城的事情后便赶往追杀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成功击杀血之魔将，定可大挫魔王军嚣张的气焰。”

追杀血之魔将……这个答案令人惊讶，却也毫不意外。

因为，特蕾西亚只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女，但同时也是因为，她是这一代的勇者。

“原来如此。”

唐恩又吐出一口气。

卡尔见此，微微皱眉：“其实，你大可以不必妄自菲薄。”

“历代勇者在获得圣剑多特蒙德大人的认可之后，都会继承遗留在多特蒙德大人身上的，历任勇者的意志与经验，这可以帮助他们更快地成长起来。小姐原本就天赋出众，在继承了历任勇者的意志与经验后，短时间内实力突飞猛进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按照正常的进境的话，你并不会逊于小姐。”

言下之意，特蕾西亚也是借着勇者的身份才能如此强大，唐恩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和勇者比较，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特蕾西亚，都太不公平了。

“……”

少年沉默了一会后，缓缓点头，没有回答。

他心中却并不认同卡尔的话语，就算特蕾西亚是借助了历任勇者的力量，但是，如果她自己没有过人之处的话，圣剑多特蒙德又怎么会选择她作为新一任的勇者呢？

他还做不到自欺欺人的地步。

卡尔与唐恩相处的时间和特蕾西亚与唐恩相处的时间几乎一样长，自然很轻易看出了这名表面温和实则倔强的少年心中真实的想法，在他看来，如今的唐恩已经进入了一条死胡同。不管他有没有因为这一次的经历而遭受挫折，特蕾西亚的强大都已经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如果不能摆脱少女的影响，少年从今以后握剑的手还能否那么稳呢？

他心中轻叹一声，转过身去，开口，语气平淡：“唐恩，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

“虽然小姐一再嘱咐我不要透露给你，但我觉得，你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

唐恩闻言愕然：“什么？”

卡尔的口吻太过严肃，让他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为了及时支援伦达，小姐放弃了圣女的觉醒。”卡尔轻声道：“圣女觉醒的仪式，是龙神大人定下来的，无法轻易更改。小姐离开觉醒山后，光之修道院为了如期举办圣女觉醒仪式，已经另外选出了新的圣女。”

话音落下，房间内一阵沉默。

唐恩猛地握紧了拳头，他抓得太过用力，以至于指甲都陷入了肉里。

可是，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是……因为我吗？”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卡尔回道：“也为了伦达的居民。”

“也”的意思是，确实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吗？

他早该想到的，毕竟，卡尔之前就说过了，特蕾西亚见到了自己的身影，并且，还恰好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出现，拯救了自己。

然而，还不仅如此。

“小姐舍弃的，还有很多。”卡尔说道，目光深邃：“你知道为何勇者在大陆上拥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吗？因为，历任勇者封印魔王，都是以牺牲自己生命为代价的，从未有哪一位勇者可以在封印魔王之后生还，哪怕是初代勇者大人，也不例外。”

“而小姐在接受了勇者的身份时，她就已经做好了觉悟，做好了舍弃生命的准备。”

卡尔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让少年的瞳孔猛地收缩。

耳畔，恍惚响起了少女清脆的声音。

“是唐恩给予了我勇气。”

“是因为你，我才能坚定成为勇者的信念。”“才能，毫无畏惧地面对自己的命运。”

也是因为你，我才能下定决心，哪怕舍弃生命，也要保护大家。

名为特蕾西亚的少女，在黑暗的道路上负重前行，宁愿舍弃生命，舍弃圣女的身份，舍弃那千余年来独一无二的荣耀与光辉……只是为了能继承你的勇气，能拥有与你同样坚定的信念。

是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唐恩。

* * *

离开房间，轻轻将门带上，卡尔站在长廊上，望着远方汇聚的乌云，一阵出神。

他很希望，唐恩能想通这一切。

特蕾西亚是因为被唐恩的勇气感染，所以才能勇敢地接受必死的命运，成为勇者，保护大陆。既然如此，那么，唐恩更不应该放弃自己的勇气，他应该以更坚定的信念去挥剑，去向少女证明自己的勇气并非虚假，而不是被这件事、被特蕾西亚的实力打击到，变得怯懦。

这不是特蕾西亚想见到的唐恩，也不是卡尔印象中那个倔强的少年应该有的样子。

卡尔没有对唐恩明说，但他相信唐恩一定能想清楚的。

特蕾西亚离去之前，也对他说了。

“唐恩是那种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会拼尽全力去做的人，但也因为太过拼命，所以经常会走进死胡同，变得苦恼，这个时候，需要外人去引导他，去帮他看清自己的内心。”

“那个人可以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家人，是他的战友，但是……唯独不能是我啊。”

卡尔到现在都还记得，特蕾西亚说这句话时眼中的落寞。

她没有明说为什么不能是她，但卡尔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并因此，更加感到无奈。

凡是勇者，必将死于魔王手下——这个流淌在勇者家族血脉中世世代代的诅咒，也同样流淌在少女的血液之中。她在继承了艾因罗贝迪亚高贵的血统的同时，也继承了这样无奈的命运。

代勇者以外，从第二代勇者开始，每一代勇者都会比之前更加强大，到了特蕾西亚这一代，她的天赋更是堪称举世无双。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终究是被命运主宰着，无法挣脱。

* * *

房间内，唐恩抚摸着手中长剑的剑身，感受着指尖传递过来的冰凉触感。

窗外天气阴沉，没有阳光，一如少年此时的内心。

他想起刚刚卡尔说的话，心情郁郁。

对于普通人来说，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所以生命便成了每个人最珍贵的东西，能付出生命去守护他人的人，诸如勇者，理所应当得到所有人的尊敬。

但是，无人知道，唐恩付出了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同样是为了守护他人。

只是失去生命的话，还能等待来世；但是，失去了灵魂的话，就什么也不存在了吧？

卡尔想要表达什么，唐恩很明白，但他不知道唐恩为了自己的信念舍弃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唐恩也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自认为，哪怕舍弃了灵魂，自己也无法比得上特蕾西亚。毕竟，她是在为了大陆而战斗，而自己，不过是为了自己以及身边的人在战斗罢了。

无法追赶的脚步，始终无法追赶，无论是实力，还是决心。

唐恩仰望天花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却吐不尽胸中的忧郁与怅然。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扭过头，望着窗外，淡淡开口道：“出来吧，别藏了。”

窗外，墙壁上，顺着风摆动的白色猫耳猛地一僵。

高空之上，寒风呼啸，有朵朵晶莹剔透的花朵飘落，降临人间。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