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透窗而入,落在大理石铺成的长廊上,皮革鞋踩着坚实的地面,发出“咚咚”的沉闷响声,在空旷的长廊内回荡,一直传递出很远。
拜尔森与杰斯特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上,空气一阵沉默后,拜尔森忽然主动开口,问道:“怎么样?”
“应该没有说谎。”
杰斯特面色不变,淡淡回道。
听到他的回答,拜尔森瞥了他一眼,语气带上了些许不满:“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杰斯特没有回话,只是默然不语。
拜尔森也不在意他的反应,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说道:“那名叫唐恩的少年,来自修斯达行省红杉郡的格兰达尔地区,对吧?我记得,这一代的勇者大人,在获得多特蒙德大人的承认之前,也曾经在格兰达尔地区待过一阵子。”
他意有所指,杰斯特听在耳中,却没有发表意见。
其实,拜尔森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少年接下来的道路,应该会很难走。
毕竟是与当代勇者有密切关系,甚至习得了讨魔剑术的人,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将来遭遇的压力想必都不会太小。
“那位勇者大人,现在也应该快到觉醒山了吧?”
拜尔森说着,语气好似感慨:“勇者与圣女同位一体,千年唯此一次。”
“想必,那位勇者大人的天赋,应是空前绝后的。”
他忽然顿了顿,眼睛眯起,似乎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后,才继续开口说道:“杰斯特,你不是很期待与那名少年战斗吗?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可以适当指导他一下。”
“他的力量虽然强大,但好像……不大稳定。”
不稳定的力量,是不被需要的。
勇者为何受到如此拥戴,还不是因为他们拥有稳定而强大的力量吗?连续九十九代勇者,从未有无法封印魔王的。
杰斯特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点头:“我明白。”
无论是向勇者家族释放善意,还是拉拢一名将来的剑道强者,对于伦达和他本人而言都有益无害,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冥冥之中,他总从那名少年身上察觉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气息。
那种气息,好像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如此孤单而高傲,令人一眼望过去便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觉——或许,那名少年的命运,是不被任何人决定,也无法被任何人选择的。
所以,自然也不需要其他人来帮助。
他会用自己手中的剑,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 * *
房间内,唐恩坐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怅然出神,忽然,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脑袋从后面探了出来。
“那个……”
小女仆眨了眨碧绿色的眼眸:“唐恩大人?”
“是你啊?”
唐恩转过头,对这名略弱气的女仆记忆犹新,想来,应该是城主派来服侍自己的吧?
“有什么事么?”
他问道。
女仆有点怯怯地走入房间,举起手中的绷带:“您该换药了。”
见她一副如畏惧洪水猛兽的模样,唐恩不禁笑了笑,原本严肃的表情也变得温和了不少:“我明白,麻烦你了。”
“还有,不用那么客气的,喊我唐恩就可以了。”
对于被人冠以尊称这样的事,唐恩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不、不能这样!”
女仆的脸庞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开始涨红:“我、我只是个女仆而已。”
“这和是不是女仆没有关系。”
唐恩轻声道。
“可是,就是、就是不能这样子啊。”
女仆面红耳赤,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让唐恩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就随便你吧。不过,既然这样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总得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吧?”
“艾、艾丽莎!您可以叫我艾丽莎!”
名为艾丽莎的女仆很紧张地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走到床前,咽了口口水:“请、请唐恩大人脱掉上衣,我来帮您换绷带。”
“嗯。”
唐恩轻轻点头,开始脱上衣,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同时,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不然的话,也不会每次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难道我很凶恶吗?”
唐恩想起了之前自己刚刚苏醒时对艾丽莎做的事情,顿时有点愧疚。如果艾丽莎是因为这个而害怕他,感到紧张的话,他似乎还真的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不、不是这样子的!”
被唐恩这么问着,艾丽莎一时激动之下,手中的动作有点大,恰好碰到了唐恩背后的伤口,后者皱了皱眉,闷哼一声,顿时让艾丽莎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双手拿着绷带,不知道该放哪里好。
“唐恩大人,抱歉,真的很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小女仆连连道歉,神情愧疚自责,眼角甚至还挂上了几滴晶莹的泪珠,看得唐恩有点无奈:“你不用这样,我没有生气。”
他伸出手,摸了摸艾丽莎浅粉色的长发:“继续换药吧。”
“唔……嗯。”
艾丽莎抹去眼角的泪珠,轻轻点头,继续帮唐恩换药,这一回她的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的,生怕再出现之前的情况。
换完药后,唐恩又把衣服穿上,随后脸上浮现出温和的微笑:“其实,你真的没必要那么害怕。或许之前我刚醒来的时候,那些举动的确有点失礼,我向你道歉。”
“说实话,你要是一直这样,好像很害怕我的样子,我会很困扰的。”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面对我的时候,请更放松一点吧。”
说罢,他舒展手脚,活动了一下,觉得伤口传来的痛楚似乎比变得微弱了不少:“很不错的感觉,谢谢你,艾丽莎。”“不是我的功劳啦,因为药是那些医师准备的……”
艾丽莎两只手的手指戳来戳去,似乎在为唐恩的夸赞感到不好意思。
不过,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看来,唐恩说的那些话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那也得多亏你帮我换药……对了!”
唐恩说着,忽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艾丽莎,如果我在城主府里有什么需要的话,应该和谁说呢?”
艾丽莎连忙回答道:“和我说就可以了,因为我是城主派来服侍您的女仆。那个,唐恩大人,你有什么很要紧的事需要交代我的吗?”
“也不算很要紧的事吧。”唐恩笑了笑,说道:“关于我在风息佣兵团的那些同伴,我很好奇他们现在的情况。但以我目前的状态,也无法主动去找他们,所以,能否劳烦你和城主说一下,让我和自己的同伴们见一面。”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和城主大人禀报!”
小女仆这会儿变得干劲满满,紧握着小拳头:“唐恩大人您就放心地在这里等待吧。”
“我绝对会把您的同伴带过来的!”
这坚定决然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执行什么很重要的任务呢。
望着艾丽莎匆忙离去的身影,唐恩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
房门被离去的艾丽莎轻轻带上,房间内一时间只剩下唐恩一个人。后者坐在床上,手中依旧握着长剑,只是脸上的笑容却缓缓消失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心脏。
苏醒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他来不及去思考之前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独自一人时,他才在恍然之间产生了一种宛如梦境的感觉。对于他而言,那倾颓废弃的大殿,蔓延席卷的混沌魔气,以及之后,手持天秤的魔女,目中燃烧红莲的自己,都如同梦里的景象,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胸腔内,心脏还在跳动着,支撑着这具肉体的存在。只是,没有人知道,这肉体的灵魂早已不再属于他的主人。为了获得力量,获得足以保护同伴的力量,唐恩放弃了自己的灵魂。
他并没有后悔,也没有因为自己对力量的渴望而感到羞愧。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自己都无法活下来,更不要说是去保护自己的同伴了。
实际上,这样的想法,应该很早就存在了,早在他于血壤森林之中见到那个无力的自己时,便已经扎根在了心里。而那之后,格鲁与贝尔的牺牲,法卡斯的暴走,都犹如催化剂一般,激化着这个想法,生根发芽,不断成长,最终结出了名为契约的果子。整个过程好像被命运注定一般,没有给唐恩多余的道路去选择。
很难说清楚这样的结果到底是好还是坏。少年似乎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保护自己的同伴,但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却太过沉重。而此刻,少年担心的并非是关于这个契约的好与坏,而是另一件更令他觉得担忧的事情。
要素深化并不能算是很强大的力量,那之上还有巅峰与奇迹,还有超越了普通生命极限的天灾。力量是没有止境的,对于力量的追求也是如此。如今的少年可以为了保护同伴而奉献出自己的灵魂,那若是之后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呢?他又该付出什么去换取足够强大的力量,让他足以在危机之中保护自己的同伴?
这个问题,其答案太过朦胧,也太过沉重,压得少年喘不过气来,几乎就要窒息。
从一开始,他选择的这条道路就如此艰难,以至于,让人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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