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时，我看到了自己唯一的依靠。

支撑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再度苟活下去，而不是选择自我毁灭的依靠。

好像命中注定一般，我们终于还是被牵系到了一起。

“法卡斯，以后，不要再这样子了。”

我看到她在我怀中仰起头，眼泪迷蒙了双眼：“那时候的你，好可怕。”

“感觉……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法卡斯。”

“答应我法卡斯，无论如何，以后——”

“请不要再这样子了！”

她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道，而我的内心却在一片混沌之中看到了唯一的一丝光明。

或许，你认识的法卡斯，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法卡斯呢？

即使如此，你还要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意见吗？哪怕和体内流淌着杀戮之血，随时都可能暴走的狼人一起。

“我不管！”她喊道，声音嘶哑：“我不知道，也不清楚这一切。但我明白一点，如果我离开了你，那么，你就再也无法恢复了，不是吗？”

她抚摸我的脸庞，语气如此温柔，让我的心也一阵抽搐。

原来，太过残酷的温柔，也会令人感到悲伤吗？

“就像之前一样吧。”

“如果，如果你还要放任自己的话……”

“就请让我先死在你身边。”

那一刹那，我感受到了命运之所以神奇的原因，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把一切都联系到了一起。

原来，曾经素未谋面的两个人，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甚至种族都不相同的两个人，也可以诞生如此深厚的羁绊吗？

人，真是不可思议的生命。

* * *

“别哭了。”

利爪拂过虚空，黑红色污秽的毛发逐渐褪去，又变为了那双熟悉的手掌。

“很难看啊。”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一如那天醒来，少女在他耳畔低声的呢喃。

怀中，坎迪丝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一阵，最终，犹豫地抬起头，棕色眼眸落在法卡斯的脸庞上，赫然看见，刚刚还闪烁着杀戮欲望的血色眼眸，此时已变回了幽幽的淡绿色，那像是黑夜中鬼火一般的瞳色，曾让坎迪丝抱怨不已，如今却成为了她紧握不放的希望。

“法卡斯……”

少女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把头埋到法卡斯怀中，肩膀耸动着，似乎是在哭泣。她抓着法卡斯的手攥得很紧很紧，好像在黑暗中抓住了一点光芒的人，不肯轻易放手，唯恐放手，便失去了这眼前的光明，要重新堕入望不见彼此的深渊之中。

法卡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说话，神情柔和。

以他的性格，能做出这样的表情，就说明他的内心应该也是十分高兴的吧？

不远处靠着墙壁的唐恩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了法卡斯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坎迪丝是曾经唯一把他从暴走中唤醒过来的人；他还说，因为这名少女什么也不懂，又什么也不害怕。

当初他还很疑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如今来看，却似乎有点明白了。

或许，这就是保护的真意吧？

就在他浮现出这想法的那一刻，体内，最后一点混沌污血被火之要素焚烧殆尽，一直折磨着他的痛楚也随之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的清爽与惬意。在凭借坚强的意志硬生生焚烧净化了血液，又亲眼目睹了法卡斯和坎迪丝之间深厚的羁绊之后，唐恩仿佛也骤然开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之前的疑惑与迷惘，也尽皆散去。

因为有人还相信你，所以，你才需要去保护。

眼前浮现出那金发蓝眸少女的身影，唐恩仿佛看到她在远方对着自己微笑，似乎在肯定自己的信念。

若是如此，倒也不错。

他挣扎着站起身，却没有注意到，虚空中，有一双红色的眼瞳一直在望着他，其中，闪过几分犹豫。

他的灵魂，已经升华完成了，如此强大而纯粹。可不知为何，少女始终觉得，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因为，现在还未到真正的绝境。

自然，也就无法诞生虚假的希望。

瞥了一眼大殿深处高台之上那犹在沸腾的血池，目光在血池上方的那道身影上停留了一会后，少女最终还是决定，暂且观望。

这个时候，唐恩已经走到了法卡斯和坎迪丝身旁，后者见此，脸色羞红地从法卡斯怀中挣脱开来，扭过头去：“干、干嘛这么抱着我，法卡斯你这个笨蛋！”

到底谁抱谁啊？

法卡斯耸了耸肩，没有打算和他争辩，只是把目光移到了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同伴们，轻声开口道：“先帮团长他们疗伤吧。”

“坎迪丝，你带的药还有吗？”

他们进入伏断山脉前做了不少准备，也携带了不少物资，但没想到会遇到噬虚教派的袭击，在激烈的战斗中，不知道有多少物品能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

不过，像这样严重的伤势，也只能先暂时急救一下，然后再送到最近的城市医治了。

提到这个，坎迪丝的神色也变得凝重了下来：“我看看，或许有未被损坏的药品之类的。”

她开始搜索自己以及同伴们携带的物品，而法卡斯则扭头，望向唐恩：“在团长他们醒来前，我们先做好准备吧，或许还有幸存的邪教徒……”

他话还未说完，却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目光一凛，扭头望向大殿的深处。与此同时，唐恩也感受到了一股磅礴强大的混沌魔气正在凛然升起，心中顿时警惕，视线移过去，正好落在那高台之上。

却见高台上，那污秽血液汇聚而成的血池忽然开始剧烈沸腾，比之前更加强烈更加明显。从那其中，唐恩听到了无数重怨灵的哀嚎与嘶吼，好像死者聚集的冥府，令人胆寒。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来了，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危险致命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噬虚教派的邪教徒出现在此地，绝对有不一般的目的，那高台之上的血池，很显然就是为此而诞生的。但唐恩他们却被血魔以及其他的半魔教徒吸引了注意力，忽略了这一点。如今再注意到，似乎已经太晚了。

在法卡斯和唐恩警惕的目光之中，血池旁边，一个庞大的身影站了起来，狰狞丑陋的脸庞上咧开残酷的微笑，那双血色的眼眸盯在他们身上，如同盯着将死之人，淡漠无比。

“很抱歉，打扰你们幸存之后的快乐时光，不过我想，大概也不需要了。”

他说着，缓缓后退：“我承认，你们的实力确实超出了我的想象，以至于让我功亏一篑。但终究也不过是秩序的蝼蚁罢了，在真正的混沌面前，无人可以幸免，你们也不例外。”

他又往后退出一步，整个人已站在了血池的边缘。

唐恩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妙，连忙开口：“阻止他！”

两道不同颜色的火焰汇聚在一起，半空中凝聚为一条燃烧的巨龙，直直地朝着高台之上的血魔飞去，那交融的温度既冰寒又炽热，冻结着虚空，也将其融化。

但是，已经晚了。

面对着袭来的烈焰巨龙，血魔脸上的笑容愈发猖狂。他张开双手，放任自己往血池中堕去，同时，口中念叨有声——

亡者的尸骨遍布；

未散的幽魂四处游离；

生者亦将走入灭亡的河流；

万物来自于一，而又回归于一；

缠缚吟诵之人呼唤贯穿一切的神秘之名；

黑铁棺的守门人打开大门迎接最终也是最开始的到来；

仅在此献上吾之祭品，并请允许吾呈上最谦卑的祈求——

旧日将逝，混沌重临！

“降临于此世此时吧！”

“伟大的混沌哟！！！”

诡异的祈祷声在大殿内回荡，下一秒，血池之中突兀伸出无数只黑红色污血凝聚而成的手掌，抓着血魔的身躯与四肢，将他往血池中拖去。而后者完全没有抵抗，任由自己的身躯被污血逐渐覆盖淹没。

一瞬间，被吞没的躯体化为无形，有无穷无尽的魔气自血池中蒸腾而起，朝上方那道身影汇聚而去。

于是，从这道凝实的身影之上，猛地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气势，如墨般浓稠的混沌魔气涌出，包裹着整个大殿，令此处如黑夜降临，望不见一丝光亮。

烈焰的巨龙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呜咽，化作一缕飞烟散去，了无踪迹。

唐恩和法卡斯都是目光一凝，正要再次出手，却动弹不得。低下头时，他们才发现，大殿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被污血所取代，从污血中伸出来的血手紧抓着他们的双腿，让他们无法行动。

哪怕是秩序的火焰，似乎也无法把这些污血焚烧净化。

正在两人心中焦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高空之上，那道无数混沌魔气凝聚起来的身影却已经彻底凝实了。这一刹那，虚空中仿佛传来一声狂暴的怒吼，这吼声直接震颤着他们的灵魂，让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甚至连体内的血液都因此而翻滚沸腾，不再平静。

怎么回事？

唐恩咬牙，缓缓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眸，与这双眼眸对视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自虚空中作用在了他身上，让他身子僵硬，无法做出哪怕再细微的一个动作。胸腔中，心跳的声音缓缓减弱，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

这是……他在进入大殿之前看到的那双眼眸。

同时，也是血魔以自身为祭品所唤醒的——

混沌的魔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