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颓破败的大殿内，少年的身躯颓然地靠着密布裂痕的墙壁，不算高大的身躯上遍布着一道道细小的伤痕，胸口处，那道被血色镰刀划开的伤口最为狰狞恐怖，到现在依旧还在不断往外淌着鲜血。妖艳诡秘的血红色覆盖着少年的身躯，从他身上一直流淌到大殿的地面，他整个人犹如沐浴在血液之中，看上去甚是凄惨。

正在和半魔教徒纠缠的同伴们见到他倒下，发出声声惊呼，但却无能为力，腾不出手来支援他。虽然他们并非和唐恩一样，直面完全魔化的教徒首领，但是，眼前化身半魔的噬虚教派教徒数量如此之多，悍不畏死的疯狂进攻打得他们节节败退，只能苦苦支撑。

唐恩勉强睁开眼，却看到，被半魔教徒们包围着，他的同伴们身上也是伤痕密布，狼狈不堪。哪怕是实力最为强大的威卡，也已经耗尽了体内所有的要素之力，不得不挥舞着巨剑，以肉体的力量与那些半魔教徒厮杀。

待到山穷水尽之时，便是迎来死亡的时刻。

而这一切，或许都是他的错。

意识模糊，隐隐约约间，少年看到了当初在凡纳伊，自信昂扬的那个自己，那个说着想找到变强道路的自己。如今，变强的道路还未找到，却反而连累同伴们陷入这样的境地。

如果，如果自己一开始就坚决反对的话，或许，威卡他们也不用被逼着进入伏断山脉吧？那么，自然也不会遭遇到噬虚教派的邪教徒，不会面临死亡的危险。

唐恩的思绪飘飞着，想到了很多事情。

可是，恍惚之间，他又看到了那双蔚蓝如苍穹澄澈的眼眸。

“不要轻易放下你的剑，唐恩。”

少女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少年艰难地扭过头，看到了跌落在不远处的长剑米斯特里尔。

老爹当初把米斯特里尔托付给他的时候，又是怎么说的呢？

“用这把剑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一直到你死去。”

“人会死，剑却不会断。”

特蕾西亚和老爹，都那么信任自己。

可是，他却似乎要辜负他们的信任了。明明还未到最后，却轻而易举地放下了手中的剑；明明人还未死剑也未断，却已经失去了信念。

不该如此。

唐恩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胸口处传来的剧痛，目光逐渐变得清澈通明。

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踉跄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站稳了身形，一步一步朝着米斯特里尔走去，最终，牢牢地将其握在了手中。

在这个过程中，血魔一直没有动作，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还准备继续抵抗吗，人类？”

“当然。”

唐恩嘴角上扬，勉强咧开一个微笑：“剑还未断。”

在剑未断之前，握着剑的人是绝不会轻易放下手中长剑的。

因为，这就是他的信念。

在唐恩——或者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虚空之中，银发红瞳的少女默默地注视着此时的唐恩，准确地说，应该是注视着他手中的米斯特里尔。

在那剑身上，铭文闪烁微弱的光芒，仿佛昭示着什么。

而此刻，无论是唐恩，亦或是其他人，都还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是在战斗罢了，也只知道，必须战斗。

“越是强大而坚韧的灵魂，其血液也就越发甜美。”

血魔踏步上前，脚步声沉重，使整个大殿都开始颤抖。

“魔将大人应该也会喜欢你的血液。”他声若雷鸣，滚滚而来：“便让我来摧毁你的信念，让这血液带上你的痛苦与悔恨吧！”

他说着，把目光投向正在奋力战斗的威卡他们。

唐恩心一跳，猛地握紧手中长剑，拖着重伤的残躯，正要上前，却忽然见到血魔扭过头，眸中射出两道猩红色的光芒。那光芒好像是无数条血色的丝线杂糅而成，直往唐恩的心脏刺去。

少年下意识调动体内的火之要素，深红色的烈焰于是自他体内涌出，挡在了光芒之前，但却没有了之前那般焚烧万物一往无前的气势。猩红光芒划过烈焰，轻易地开辟出一条道路，血光与火光交织之中，两道光芒刺入唐恩的胸口，好像紧紧扼住了少年的心脏，让他意识模糊，呼吸困难。

血魔咧开嘴，露出狰狞而可怖的微笑，从他身体表面的管道之中，无数象征混沌的污秽血液开始流淌，顺着管道流出，又沿着这两道猩红色的光芒，一直流向唐恩的体内。

顿时，好像往沸水之中倒了一盆冰水，两种截然相反性质的冲突让唐恩自身的血液开始剧烈翻涌，分别象征着秩序与混沌两种力量的血液在他体内激烈碰撞，彼此争锋，不分上下。无论哪种血液，都想得到唐恩身体的控制权，而唐恩却因此成为了这种争斗的焦点，每一次的冲突、每一次的翻滚沸腾都会让他感到无边的痛楚。尤其是心脏处，争斗最激烈的地方，更是让他有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一阵阵痛楚如潮水涌上脑海，心脏抽搐不止，好像下一秒便要爆开。

唐恩弯腰，捂着心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试图缓解这种痛苦，但是，与敌人的正面冲突他尚可以以长剑解决，而身体内部的斗争却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血魔反而好像感受到了无边的愉悦，丑陋的脸庞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挣扎吧、恐惧吧、哀嚎吧！你越是痛苦，灵魂就越是污浊，而最后流淌出来的血液也就越加甜美！”

“这就是秩序生命的孱弱与渺小，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

“又怎么比得上伟大混沌的力量呢！”

他仰头，猖狂大笑，却忽然听到了少年极为微弱的话语声。

“嗯？”他低头，猩红眼眸中血光闪烁：“这是你的遗言吧，人类？”

“我说……”少年缓缓开口，语气平淡：“闭嘴。”

未等血魔回应，他便低喝一声，捂着心脏的手上，深红色的烈焰轰然涌出，包裹了他的身躯。

“还不明白吗？”

血魔摇了摇头：“以你的实力，哪怕要素也无法抵抗混沌血液的侵蚀。”

“……”

少年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下一秒，那包裹着他的深红色烈焰便迅速收缩，往他的胸口内钻去，很快进入了他体内。少年的身体顿时又有烈焰燃烧，只是，这一回，却并非是由体外包裹，而是直接自他体内燃烧，由内及外，燃烧一切，甚至包括少年自身。

唐恩正用这样的办法，灼烧体内的混沌污血，火之要素的力量可以将这些混沌污血全部燃烧蒸发为虚无，但与此同时，他自身的血液也会被火之要素灼烧，而血液被燃烧的痛苦，甚至比之前与混沌污血冲突的时候更加强烈。

第一次的，少年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哪怕是经受千百倍的痛苦，也不愿意被混沌的污血所侵蚀吗？

血魔仿佛看到，深红色的烈焰中，一个纯粹无比的灵魂正在炼成，虽然缓慢，但确实存在。

这样纯粹的灵魂，是自混沌中诞生的魔族们最渴望得到的，将这样的灵魂献祭给即将苏醒的魔将，他便能轻而易举渡过百年沉睡后苏醒的虚弱期，而自己也一定能从魔将那里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吧？

这么想着，血魔原本生起的杀意逐渐平息下去，虽然现在他也可以击杀唐恩，但那样一来，就无法得到在烈焰中升华的、最纯粹的灵魂了。

无论是为了伟大的混沌，亦或是为了自己，他都不会就这样让唐恩轻易死去。

有利用价值的话，当然要把他的利用价值最大化才行。

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给他一点刺激，才足以让他加快灵魂升华的过程。

血魔的目光，再一次放到唐恩的同伴们身上。

或许，同伴们的死，便是他灵魂升华的催化剂呢？

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狰狞可怖的笑容，脚步轻踏，无视了唐恩愤怒的目光，朝着另一片战场走去。

虚空中，银发红瞳的少女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轻声低吟。

强大而纯粹的灵魂，正好便是她需要的。

只要拥有了这个灵魂，那么，她以往一直想做到却又做不到的那件事，或许便可以成功了。

只是，在那之前，需要先让少年走入绝境才行。

毕竟，只有绝境，才能让他看到虚假的希望。

少女手中的黄金天秤，隐隐约约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 * *

就在唐恩陷入绝境的同一时刻，千万里之外，偏僻的小路上，两名少女正前进着。

“轲？”

金发蓝眸的少女忽然开口道。

“怎么？”

猫人少女回头，目光警惕：“我什么也没有，你想干嘛？”

“没想干嘛。”特蕾西亚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为什么想去找一个和你素不相识的人拿东西呢？”

“因为那是师傅的要求啊。”轲嘴一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啦，但师傅说了，那个人持有一把很特殊的武器，只有拥有强大而纯粹的灵魂的人，才能驾驭那把武器。”

“强大而纯粹的灵魂？”特蕾西亚若有所思：“是指信念吗？”

“差不多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师傅说，即使拥有了这样的灵魂，能够驾驭那把武器，也绝非好事。”

“哦，为什么？”

“师傅没说清楚，不过，大概是因为，强大而纯粹的灵魂，会招来许多人的目光。”

“比如，魔族？”

“差不多。”

轲耸了耸肩，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特蕾西亚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她抬起头，想着强大而纯粹的灵魂时，却忽然想起了那名黑发黑眸的少年。

唐恩他，不也有着自己坚定的信念吗？

他的灵魂，正是如此强大而纯粹。

只希望，不要因此惹来太多的麻烦。

少女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心中却忽然浮现出些许担忧。

就好像，某种预感，正要成真。

* * *

高天之上，漂浮的巨山之中，有着白金色鳞片的巨龙忽然睁开眼眸。

“一切都是命运的抉择。”

“你逃不开，也躲不掉。”

“操控他人的是如此，被操控的也是如此。”

他的目光，穿越时空，好像看到了千万里之外正在发生的事情。

“所谓天秤的契约，是否公正，又有谁能说清楚呢？”

“既然连魔王都已苏醒，那阿斯提普大人怎么还可能继续沉睡？”

“一切早已注定。”

长叹一声后，他缓缓闭上了眼。

唯有光芒四溢，照耀星辰璀璨。